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16年第14期 出版日期 2016年04月11日
原文：http://weekly.caixin.com/2016-04-08/100929572_all.html#page2
息差收窄之势不减，净利润继续下滑，加之金融市场波动加剧，多重风险更易暴露，都考验银行能否平稳过冬
财新记者 吴红毓然

　　仲春时分，上市银行陆续披露年报，数据却颇有寒冬之意。截至4月7日，有11家上市银行2015年报已经披露，合计实现归属于母公司净利润同比增长1.0%，基本符合市场预期。
　　工农中建交五家国有大行归属股东的净利润增速均降至1%以下，平均增速在0.5%，离负增长一步之遥。一位监管高层对财新记者表示，“2016年，国有大行可能出现股改以来的首次净利润负增长。”
　　其他六家股份制银行——招商银行（600036.SH/03968.HK）、中信银行（601998.SH/00998.HK）、民生银行（600016.SH/01988.HK）、光大银行（601818.SH/06818.HK）、平安银行（000001.SZ）、浦发银行（600000.SH）的2015年报则显示，除平安银行保持10.4%的净利增速外，大部分银行也都掉到3%及以下，形势不容乐观。
　　“实际上银行压力都很大，但是谁也不敢做（净利润）负增长的第一家。”一位大行高管近期对财新记者表示。3月30日，中国银行（601988.SH/03988.HK）行长陈四清在业绩发布会上表示，中国银行一定要保证每天有5亿元的纯利润，“才能实现我们的目标，才能对得起投资者、对得起客户、对得起国家。”
　　招商证券4月4日发布研报，预计2016年银行业归属于母公司净利润同比增速为0-1%。该研报提醒，2016年有可能见到不良生成率高位企稳的信号或数据支撑，“尽管短期内难以好转，但从不良生成速度来看，有可能已经处在顶部区间了”。
　　虽有数据支撑，但业内也普遍认为，经济形势的不明朗加之政策的不确定性，给银行不良贷款带来了更大的风险。如建设银行（601939.SH/00939.HK）行长王祖继在3月31日的业绩发布会上指出，“今年供给侧的结构性改革，也必然对（银行）的资产质量有一定影响，会影响到资产减值的支出，直接影响利润增长的幅度。”
　　2011年银行净利润处尚于20%-30%的高速增长阶段，时任民生银行行长洪崎还曾表示，银行“利润太高，都不好意思公布”。仅仅四年，银行的报表已沧海桑田，但银行转型之路仍任重道远。“以前银行是同质化竞争，现在是同质化转型。”近期，一位大行高管对财新记者评价，现在银行都讲要转型做零售、做资产管理、做互联网金融，实际又走上同质化的老路。
　　未来息差收窄趋势不减，金融市场波动加剧，实体经济风险暴露更多，更加考验银行是否具有足够的盈利能力吸收损失。银行业能否通过种种风险缓释举措平稳过冬，仍需观望。
艰难保利润
　　从2013年开始，银行业利润增速行至拐点。在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利率持续下行、监管严查违规手续费、不良资产持续攀升的背景下，银行利润的高速增长早已难以为继。
　　此前财新记者获悉，部分大行将2016年净利润增速目标定为-5%到-8%，但最终结果要看财政部、股东和相关监管部门的多方意见。
　　“拨备和息差是归属于母公司净利润增速放缓的主要原因。”招商证券研报指出。
　　2015年报显示，工农中建的拨备覆盖率分别为156.34%、189.43%、153.30%和150.99%，同比降50.56个、97.10个、34.30个和71.34个百分点，下降速度都非常快。除了农业银行（601288.SH/01288.HK），其他三家银行都逼近150%的监管红线。股份制银行的拨备覆盖率也陡降，民生银行为153.63%，招商银行为179%，中信银行为167.8%，平安银行为165.8%。
　　此前财新记者独家获悉，农业银行、建设银行、中国银行的拨备覆盖率可能将被下调至130%，工商银行（601398.SH/01398.HK）、交通银行（601328.SH/03328.HK）、招商银行、兴业银行（601166.SH）的拨备覆盖率可能将被下调至140%。
　　息差方面，据财新记者统计，工商银行净息差（NIM）同比下降19个基点至2.47%，农业银行同比下降26个基点至2.66%。中国银行同比下降13个基点至2.12%，建设银行同比下降15个基点至2.46%。银行维持息差的主要做法是做大分母，即扩大生息资产规模，以对冲2015年央行五次降息带来的影响。这意味着，主要利润贡献还是在于资产规模的扩大。
　　工商银行行长易会满预计，2016年该行NIM还将收窄20个基点。中国银行高管在投资者业绩会上表示，NIM维持在2%以上的压力较大，“目前人民币还在降息通道中，而且是不对称的，保持息差的稳定非常难。”
　　平安证券4月5日研报预计，2016年一季度，银行业息差将有10个基点左右的降幅。“长期贷款在年初的重定价因素，不可避免地会对银行的息差水平形成一次性冲击，但2月的降准以及年初较为宽松的流动性环境对息差会形成一定正面改善。”
　　招商银行年报指出，利率市场化负债结构的变化，可能导致成本上升与实体经济信贷需求趋弱的叠加效应，净利息收益率会稳中趋降。该行预测，汇率市场波动加剧，预计降息节奏将有所放缓，降准可能性相对更大，降准相应释放资金实现的投资效益，有利于资产端收益上行。
　　此外，虽然银行手续费收入持续增长，但从结构看，受监管政策、互联网金融分流渠道等影响，手续费收入提高主要来自代销理财及保险产品。“受外部经济环境、实行新版服务价目表及向消费者减费让利等因素影响，投资银行、结算清算及现金管理、资产托管等业务收入有所下降。”工商银行2015年报如是说。
　　五大行与股份制银行手续费收入增速的分化依旧明显。据平安证券测算，大行2015年同比增速维持在6%，而股份制银行及城商行同比增幅达33%。“中小银行通过投行、理财、结算等业务快速扩张，手续费占营收比重已逐步赶超大行。”预计2016年中小银行手续费增速将回落至20%-30%，而大行手续费受到收单手续费调整的负面影响，增速可能下行至0-5%。

值得注意的是，正如招商证券研报所提示的，2015年下半年资本市场波动对银行尤其是股份制银行的手续费及佣金收入造成一定的影响，工商银行、招商银行、中国银行的代理业务影响较大，代理业务占手续费净收入的比重有所下降。
配债拉长久期
　　“整体来看，2015年上市银行债券投资增长较快，债券投资规模增速超贷款及同业资产。”招商证券研报指出，债券投资占资产比重自2014年以来逐季提升。
　　2015年债市走牛，但风险也很高。尤其在2015下半年两轮股灾之后，银行资金债市避险，大中型银行买债明显增多，且均拉长久期。
　　比如农业银行年报披露，截至2015年末，非重组类债券投资较上年末增加9900亿元，增幅达34%，主要因为加大对地方政府债、同业存单、高等级信用债的投资。浦发银行年报披露，截至2015年末，以公允价值计且计入当期损益的金融资产近640亿元，同比增加94%，原因在于交易性企业债券规模的增加。
　　招商银行年报显示，截至2015年末，该行交易性金融资产净额为508.09亿元，同比增53.86%。“该类投资主要是把握债券市场交易机会的需要。”招商银行年报还指出，该行在适度扩大交易敞口的同时，积极进行债券及利率互换的波段操作，重点增持利率型债券和高评级信用类债券，适度拉长久期，加大中长期固定利率债券配置，重点是中国政府债券、政策性银行债券、地方政府债券等。
　　同时，部分银行的“可供出售金融资产”及“持有至到期投资”上升明显。以“可供出售金融资产”这一指标看，中国银行、光大银大、中信银行等增长较快。截至2015年末，光大银行达2224亿元，同比增60.6%，系加大可供出售债券和保证收益理财债券投资规模；中信银行达3738亿元，同比增78.5%；中国银行达1万亿元，同比增45%。
　　银行理财持有大量债券，但目前债市违约已打破刚性兑付，银行的风险也相应攀升。中国银行年报披露，截至2015年末，该行最大的信用风险敞口中，46.53%来源于发放贷款和垫款，同比增0.3%，18.37%来源于债券投资，同比增3.6%。
　　银监会前主席刘明康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曾指出，由于理财期限错配严重，当出现价格下跌或者发生大型违约事件时，债市容易出现流动性风险，甚至系统性风险。比如，不少银行、保险投资高风险的企业债，有的还设计了优先劣后的结构，使得风险加倍。
　　此外，银行承销债务规模也迅速增长。据财新记者不完全统计，建设银行2015年非金融企业债务融资工具累计承销5316亿元，比去年末增1300多亿元，增幅近32%；浦发银行债务融资工具承销3840亿元，同比增22%；民生银行承销的企业债发行规模共计2446亿元，同比增67%。
　　一位股份制银行投行部人士对财新记者指出，随着此前上交所和发改委相继对债券发行条件松绑，当时债市杠杆及风险被忽视。“银行大量给国有企业发债，券商给民企发债，不知道要暴露多少风险。”
　　此外，银行的应收款项类投资扩张普遍较快，实则是三方买入返售操作被叫停后的另一渠道。招商证券指出，五大行中的建设银行、交通银行、中国银行对应收款项类投资资产的配置力度较大，全年应收款项类投资规模同比增速分别为116%、53%、41%。财新记者查询建设银行年报得知，截至2015年末，该行应收款项类投资共计3700亿元，其中投资于企业的余额为600亿元，同比增120%；投资于各类资管计划的余额为880亿元，同比增450%。
　　工商银行和农业银行在应收款项类投资方面仍然较为谨慎。但财新记者发现，工商银行买入返售款项近万亿元，同比增113%。该行年报称，这主要由于人民币资金相对宽松，为提高资金运作收益，而适度扩大了资金融出规模。
　　股份制银行中，民生银行、招商银行的相应投资扩张较快。截至2015年末，民生银行应收款项类投资达4500亿元，同比增92.5%；招商银行应收款项投资类达7160亿元，同比增75%，主要原因在于非标债权增加。
不良趋势分歧
　　银行业2015年报亦显示，不良暴露压力略超预期。一位股份制银行行长近期对机构投资者表示，2015年是风险集中爆发的一年，比年初的预期更严重一些。
　　近期，决策层正在酝酿债转股、降低拨备覆盖率、推进不良资产证券化等多重举措，降低银行的不良上升压力。由此，银行短期不良压力或能得到一定缓释。但若要银行资产真正好转，尚需经济形势的好转。对于未来中国经济形势，有高层人士称“看法存在分歧”。
　　展望2016年，中国银行首席风险官潘岳汉在业绩发布会上指出，随着中国经济放缓，2016年银行的资产质量“不容乐观”。中国银行年报称，国际国内经济仍处于深度调整期，金融环境存在较多不确定性。国际全球经济格局出现分化，整体增长力度较为疲弱，主要金融市场波动加大。国内经济下行压力较大，资产质量反弹压力犹在。
　　但一些分析师观察到部分向好的迹象。“2016年有可能见到不良生成率企稳的信号或数据支撑。”招商证券研报指出。
　　平安证券则指出，预计未来银行不良生成率会小幅回落。逾期贷款呈现下行迹象，考虑到目前不良净生成率已创历史新高，而债转股的实施也将减少银行原本隐性不良真实暴露的可能，从而对不良生成产生改善。“但在经济尚无明显改善之前，中枢仍将在高位运行。”
　　“已披露业绩的上市银行中，除工商银行外，逾期不良比率均出现回落，显示银行应对不良的态度变得更为积极主动。”据平安证券测算，逾期贷款生成速度已有明显回落。2015年末逾期贷款环比6月末仅增4%，而2015年上半年较年初增长40%。逾期生成速度放缓也带动不良逾期剪刀差明显收窄，即逾期率与不良率缺口从2015年6月末的1.13%收窄至0.98%。

　　但平安证券研报也指出，2015年四季度末，上市银行不良率环比提高11个基点到1.63%，仍处在明显上升的通道之中。一位监管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目前信用风险仍在扩散蔓延，制造业、批发零售业仍是大头，且中西部和东北地区新增不良超过东部，民企违约还在持续，国企和央企违约暴露快速攀升。
　　对于2016年可能面临的信用风险，中信银行2015年报指出：一是工业领域去产能、去杠杆进程加快，煤炭、钢铁、石化、有色、建材等行业企业普遍陷入困境，破产、兼并、逃债等情况或明显增多；二是房地产市场回稳基础不牢，地区、客户、产品等分化将进一步加剧，市场调整压力较大；三是虽然国家实施地方政府债务置换，有利于优化债务结构，但当前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地方财政收入增速持续放缓，地方融资平台尤其层级较低的平台债务风险仍未完全缓解。
　　此外，银行业的流动性风险、利率风险、汇率风险也在加剧，风险形势更为错综复杂。2015年汇市大幅波动，人民币兑美元中间价贬值5.77%。在外汇净敞口方面，据财新记者统计，截至2015年末，工商银行为1534亿元，农业银行为1522亿元，建设银行为542.77亿元。但各家银行对于外汇净敞口的披露不一，比如中国银行并未明确披露总敞口。
　　农业银行根据该行外汇敞口规模测算，人民币兑美元每贬值5%，该行税前利润将减少6.37亿元；而中国银行表示，人民币兑美元每贬值1%，该行税前利润就将减少6.5亿元。
大行股东变阵
　　随着年报披露，大行股东变阵付出水面，比较抢眼的是安邦保险集团（下称安邦）。截至2015年末，安邦通过旗下不同产品，已悄然买下工农中建四大行A股少数股份，对工商银行、中国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的持股比例分别为0.11%、0.23%、0.27%及0.05%，且均跻身前十大股东。
　　至此，安邦至少持有六家上市银行的股份，包括民生银行15.54%股份，招商银行10.72%股份。
　　众多分析师对财新记者指出，险企买入银行股，主要是因为高股息率，银行股价格波动小，资金容量大且流动性好，还能产生银保协同效应。银行是保险产品的重要销售渠道，银行手续费收入的快速增长，代销理财及保险产品“功不可没”。
　　财新记者查询各大行官网发现，工商银行代销“安邦共赢3号”三款产品，建设银行代销“安邦共赢3号投资型综合保险（地震家庭财产保险）”。此外，民生银行亦披露，2015年共代理销售安邦保险产品161亿元。
　　在前十大流通股东方面，上市银行年报还揭开了国家外汇管理局的“面纱”。2015年报显示，国家外汇管理局通过其旗下子公司梧桐树投资平台有限责任公司，分别持有工商银行0.4%、农业银行0.3%、中国银行0.36%、交通银行1.07%的股份。
　　此外，据财新记者统计，截至2015年末，“国家队”救市资金平台——中国证券金融股份有限公司（下称证金公司）增持农业银行8.6亿股至1.57%，持有建设银行1%股份不变，持有平安银行3.62%股份不变。
　　截至2015年末，证金公司减持工商银行15.6亿股至1.23%，减持交通银行7.4亿股至1.99%，减持中国银行10.9亿股至2.53%，减持招商银行1.27亿股至2.37%，减持中信银行0.57亿股至1.86%，减持民生银行1.2亿股至2.66%，减持光大银行0.6亿股至2.86%。
　　这些银行均未披露给证金公司的授信情况。在2015年7月，证金公司从商业银行拆借数万亿元资金救市，利率及期限不等。近期，一位银行高层对财新记者表示，每家银行与证金公司的协议不同，有的借款已经归还，有的借款还未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