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的男孩
2020年,李中清邀请赵天池为父亲再写一本更全面的传记。《评传》由于后期出版社变动,只重点梳理了李政道1962年前的成就。1962年是李政道与杨振宁分道扬镳之年。“要写李政道,就绕不开杨振宁。”赵天池感慨。
“一个阴暗有雾的日子,有两个小孩在沙滩上玩耍,其中一个说,你看到远方那闪烁的光了吗?另一个回答说,看到了,让我们走近一点。两个孩子并肩向着光跑去。”
1986年,李政道撰写了《破缺的宇称》一文,其中便有这样一段寓言般的表述,描绘了他和杨振宁向宇称守恒定律发起冲击的历程。这个故事里,两个小孩“有时一个在前面,有时另一个在前面”。此时距离1962年已过去二十余载,但在赵天池看来,李政道直到最后都没有对这段关系释怀。
李政道1946年9月来到芝加哥大学以后,与年初入学的杨振宁很快成为密友。
1948年下半年,李政道完成了学术生涯中的第一篇论文,这也是李、杨合作的第一篇论文,涉及核物理和基本粒子物理。除了李、杨二人外,该论文还有另一位合著者。从第一次合作开始,李、杨二人就显出了在学术主张上的互不相让,即便去海滩,也要一边争论一边在沙滩上写方程式。
李、杨的第二次合作很快到来。1951年10月起,二人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两篇论文,取得了相变理论的突破。这两篇论文首次仅由李、杨二人署名,但前一篇的署名为Yang和Lee,后一篇署名为Lee和Yang。
依据《评传》,1952年3月,二人因署名先后顺序的争执最终不欢而散,其合作中断近三年。直到1955年初杨振宁去纽约访问李政道,二人再次就李政道正在撰写的论文发生争辩。不过,二人最终就研究思路达成一致,由此展开了第三次合作,这次合作将他们引向了诺奖。
诺奖并未缓和两位密友的关系。即便如此,二人似乎已经有了“一边吵架一边颠覆世界”的默契。1957年时,李政道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杨振宁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两人虽然异地,却合作无间,约定每周会面两次,研究效率大为提高。两个中国面孔在草坪、办公室等各种地方大声争辩,成了当时一道著名的风景。1958、1959两年中,二人共同完成了六篇影响深远的论文,涉及微观量子理论等众多物理学难题。
1960年,李政道暂停了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职位,转任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教授。在普林斯顿,李、杨两家比邻,二人办公室也相邻。儿女年龄相仿,一同上学、游戏。
李、杨二人第三次合作的七年间,在学术刊物上发表了29篇论文,其中22篇只有两人署名,不包括二人单独或共同署名的会议报告,以及未在学术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两位如此长时间、高层次的合作,在科学史上绝难一见。
李中清曾说,父亲在晚年时听闻杨振宁,往往会沉默一阵子,然后说,“那是个非常出色的物理学家”。而李政道在《破缺的宇称》故事里的描述也是,第一个到达终点的孩子打开了门,另一个随后冲了进去,被里面异常的美丽弄得眼花缭乱。
2011年,李政道从哥伦比亚大学荣休。他将毕生的研究手稿、证书书信、诺贝尔奖章等资料,以及本人书画作品、文物藏品等,捐赠给上海交通大学。这些资料收藏陈列于新建成的李政道图书馆。李政道认为,艺术和科学就如一枚硬币的两面,源于人类活动最高尚的部分,都追求着深刻性、普遍性,永恒而富有意义。
在追思会的大屏一侧,悬挂着高能所的标识,远看像阴阳太极的符号,由李政道亲自设计。阴阳寓意着环形对撞机内正负电子高速对撞湮灭,是高能所科研的象征。至今,BEPC仍在运行,正负电子在真空管道中被加速到近光速、相撞,然后湮灭。
李政道本人也颇有文艺范。他曾改写诗句 “人生无几何,性命无代数”,用以勉励学生珍惜生命,努力学习。他平生最爱杜甫的诗句“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这几乎成了他的人生准则。
李中清在追思会致辞中提到,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越来越多地谈到夫人,并表达了与其团聚的愿望。直到生命尽头,他仍然保持着思考与交流的能力。秦惠䇹1996年去世后,葬于苏州吴中区东山镇华侨公墓,李中清将和家人于今年11月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苏州,举行安葬仪式。墓碑祭台上题有李政道悼念夫人的诗句:“竹神萧萧问秋风,君影茫茫去何处。”
参考资料:
1.《天语悟道:李政道评传》,作者赵天池,中国计划出版社
2.《对称与不对称》,作者李政道,中信出版集团
3.《李政道科学论文选》,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编,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