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按】本文为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经济系2009年校友通讯(冬季刊)纪念该系已逝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机制设计理论之父”里奥尼德•赫维茨教授(Leonid Hurwicz)的专栏文章,作者为在明尼苏达大学经济系图书室工作了30多年的Wendy Williamson女士和赫维茨教授学生Shomu Banerjee(1992年毕业)。
社会科学,特别是经济学,涉及到人性,面临着两个最大的约束条件:第一是信息非常不对称,即使一个人看着我,给我说了一些话,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否说了真话,无法直接验证。第二是,个体,无论是国家、单位、家庭或个人,在常规性条件下都是追求自身利益的,往往导致了个体间,个体与集体目标不一样。这就需要考虑如何做到激励相容,也就是解决激励扭曲的问题,机制设计理论由此应运而生。
机制设计理论是二战以来现代经济学领域最重要的发展,它揭示了信息、激励和经济人的处理能力在分散化资源配置中的重要作用,且使我们可以对市场失灵进行弥补。它主要研究在自由选择、自愿交换、信息不完全及决策分散化的条件下,能否设计一套经济机制(游戏规则或制度)来达到既定目标,并能够比较和判断机制的优劣性。赫维茨教授的最大贡献在于他第一个对机制设计理论最基本的思想和框架进行了正式的严格界定。机制设计理论的发轫之作是赫维茨(Hurwicz, 1960)对信息沟通的考察。他证明了,为了获得有效的资源配置,经济人之间需要相互沟通以获得足够可信的信息。随后在1973年,他在《美国经济评论》杂志上发表论文《资源分配的机制设计理论》,奠定了机制设计理论基本框架。
赫维茨从信息和激励这两个方面来讨论市场。亚当·斯密及新古典理论论证了竞争性市场导致资源的有效配置,但赫维茨等人进一步证明:在人们通常逐利情况下,市场经济是当前唯一的,既能够导致资源有效配置又是信息成本最小的制度安排。当然,完全竞争的市场经济只是一个参照系和理想状态,现实生活中是没有的,但并不妨碍将此作为改进的方向。另外一方面,市场失灵了怎么办?比如我国经济制度在转型期,市场并不能很好地运作,还比如环境问题、教育问题、公共卫生问题、金融行业出现问题后的传递性和扩大性等都是市场会失灵的典型情景。还有规模经济的问题,竞争的市场不见得导致资源的有效配置,那么如何设计替补机制?这些都可以从机制设计理论中找到答案。
赫维茨所开创的机制设计理论衍生出了丰富的经济学研究议题,如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Daniel McFadden教授(2009)所指出的那样,机制设计理论的三个分支,信息经济学、激励理论和有限理性分析几乎覆盖了整个现代经济学理论:信息经济学、行为经济学、拍卖理论、委托-代理理论、博弈论、公司治理、公共品机制、团队理论、监管理论、实验经济学等,这些现代经济学的理论分支无不可以从赫维茨那里找到理论或思想的源头,由此可以看出赫维茨教授的思想和学术辐射的深远和宽广。McFadden(2009)还以图示给出了由机制设计理论发展出或者丰富了的主要经济论题,并指出其影响范围远远超出图中所列的方向,并且断言图中“所列的名字中有18位曾被授予诺贝尔经济学奖,这表明机制设计理论和与之相关的博弈论的影响之巨大。作者不揣断言,这一主题仍将在本世纪中处于经济学的核心位置,更多的经济学家和研究议题将陆续涌现,而更多学者将因此获此殊荣。”
还不尽此,如两位作者介绍的那样,赫维茨研究涉猎广泛,还在至少如下其他一些领域里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包括微观经济学、计量经济学、非线性规划、决策科学、数理统计,其创新性令人震撼。比如,最先定义新古典宏观经济学的合理期望这一核心概念;最先给出了“卢卡斯批判(Lucas critique)”的简要陈述(比卢卡斯的论述至少早25年);最先用到弱拓扑概念,这或许是数理经济学家首次运用拓扑学;最早研究了竞争均衡的稳定性问题,最早证明经济人的效用函数的存在(需求函数的可积性问题);从博弈论角度解析统计决策问题和信息缺失下的决策问题,提出了赫维茨决策指数准则;在贝叶斯统计学领域,Leo做过一些早期研究,是首位使用“Bayesian”一词的学者;早于Haavelmo就结构方程式里的识别问题作出了研究。
总之,本文通过赫维茨教授所带过的历届学生对于他的温馨回忆,向读者呈现了一个立体的人物肖像。在这里,在这里,你可以感受到赫维茨教授的风趣幽默和平易近人,在这里,你可以想象到赫维茨教授与学生之间那种亦师亦友、相伴终身的师生情怀。这也让我再又回忆起了上世纪80年代在明尼苏达大学经济系美好时光,那时经济系的师资阵营真是强大,给我上过课的老师随后至今已有四位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除赫维茨外,还有爱德华·普雷斯科特(Edward C. Prescott)、托马斯·萨金特(Thomas J. Sargent)和克里斯托弗·西姆斯教授(Christopher A. Sims)。毫无疑问,赫维茨是经济系的灵魂人物,大家都对他异常尊重。
赫维茨教授从学业和学术上给了我受益终身的指导和帮助,还经常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与他的家人一起吃饭,聊学习、生活以及他喜爱的中国话题,师生关系非常融洽。其实,教授对我个人的学术期望挺高的,我的中文名字在他办公室黑板的左上方放了20多年,只是愧赧尽管自己取得了一些成就,但随后将自己的大多时间用于关注中国的现实问题及现代经济学在中国的普及和教育改革,未能达到他所期望的高度。
人已逝,但情永在,学术常青。相信读者一定能从这篇文章中读到那份师生间的难舍情谊,那份对往昔美好时光的缅怀,那份对智识的瞩目和尊重。最后,感谢上海财经大学高等研究院林玥、孟大文等同事在翻译过程中所做的基础性工作。
田国强(1987届)
二〇一二年一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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