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年里,“再平衡”成为一个时髦的词。从美国的贸易赤字、欧洲的债务失衡,到中国的“调结构”,讲的都是这个问题。这方面外媒对中国有很多唱空的观点,但说书式的专栏点评并不是经济研究的主流。本刊选取了日本银行两位长期关注中国的经济学家,对他们偏技术化的原文进行了编译改写,向国内读者介绍日本经济再平衡的历程和对中国的启示。
中国经济增长过度依赖投资,普遍认为这种增长模式难以持续。中国ZF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采取了行动。但考虑到面临的复杂形势,以及既得利益的阻力,找到合适的突破口确实并非易事。
日本此前也经历过这个阶段,取长补短,可以帮助中国理解再平衡所需的调整过程。
再平衡知易行难
投资主导,一直是中国经济增长最显著的特点。确实,新兴国家在高速增长期投资率都比较高,这是由于资本存量较少导致其回报率较高。但对比数据后会发现,其他国家并未经历过中国如此高的投资率。而且中国个人消费占名义GDP的比例也一直呈下降趋势,2010年仅为33.8%,是主要新兴国家中最低的。
2008全球金融危机等突发因素,导致中国不得不在短期通过增加公共投资刺激经济,这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同时又造成中国经济发展更加失衡。“十一五”期间投资占GDP比例进一步上升,而消费占比则进一步下降。一些分析师认为,中国想要维持现有经济增长模式将会越来越困难。
首先,在现有增长模式下,民众并没有从经济增长中充分获益。绝大多数中国劳动者并未分享到企业部门增加的利润。因此中国国民收入中,劳动所占的份额一直在下降;其次,投资驱动型的经济增长,已经使得中国的产业结构愈发趋向资本密集型。相对于劳动密集产业(如服务业),前者创造的就业机会要少得多。
再者,投资主导的模式下出现了很多低水平的重复,这无助于技术进步。经济学中,用“全要素生产率”刻画技术和创新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而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此项数据的增长一直在放缓,这可以部分归因于一些重要产业(如钢铁业)的过度投资和产能过剩。
最后,投资驱动型的增长,使得节能减排和保护环境相当困难。尽管中国已经加大力度使经济更节能环保,也作出了不少国际承诺。然而,投资总是需要机器和设备,由其驱动的增长不可避免地会消耗更多资源。
日本曾做对了什么
有人认为中国不应仿效日本,因为自20世纪80年代的后期,日本经历了泡沫经济的破灭,导致了其后经济的长期停滞。但根据作者近年的研究,中国目前所处的发展阶段,其实与20世纪70年代(或更早)的日本更为相似。在这段时间里,日本经济成功实现了再平衡。
从1955年到1970年,日本经济实现了快速增长,国内生产总值平均增长率高达9.7%,那时的高速增长主要也是大力投资的结果。投资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率呈上升趋势,而消费占比则持续下降。然而,这一趋势在20世纪70年代前期明显止步。现在回想起来,这段时间正是日本经济实现再平衡的关键。
其背后最显著的推动是资本回报率的下降。在高增长时期,日本的资本回报率高于20%。然而到了70年代初,资本回报率急剧下降,而且再也没能恢复到之前的高水平,这基本上源于资本的生产率增长放缓。从供给方面看,作为日本高速发展期的主要推动力之一,赶超国外先进技术的过程已经结束。而从需求方面看,城市地区大规模的人口流入带动的耐用品消费热潮,也暂告一段落。因此,70年代初资本回报率大幅下降,大大降低企业维持高投资的热情。
其次,提升国民收入中劳动所占的份额,为日本经济再平衡起到了重要作用。1970-1975五年间,日本的劳动份额增幅达10%。在高速增长时期,由于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存在,导致实际工资水平低于劳动生产率。而伴随着剩余劳动力的消失,实际工资逐步赶上生产率水平,从而大大促进了家庭可支配收入的增长,使得消费占GDP比例下降的趋势得到遏止。
再者,缩小资本的成本和回报率之间的差异,也是实现再平衡重要因素之一。日本企业主要通过银行贷款获取资金,因此资金成本近似于银行贷款利率。20世纪70年代以前,由于国家管制的贷款利率远远低于资本回报率,成为投资热潮出现的关键因素之一。然而,石油危机期间的货币紧缩政策,使得资本的成本迅速向回报率逼近,从而有效遏制了投资冲动。
走向长期平稳增长
日本经济再平衡的关键有二:一是提升劳动份额,即让人的劳动更值钱;二是要设法降低资本的超额利润。这两点对中国同样适用:要实现国内再平衡,必须以一种和谐稳妥的方式,来解决劳动力和资本的成本扭曲问题。
从近几年的情况看,由于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减少以及劳动力市场化改革,中国的劳动份额已经呈上升趋势。但由于管制利率远远低于资本回报率,使得投资占GDP的比例在过去十年间持续上升。展望未来,如果中国不能缩小资本成本和回报率之间的差距,即使劳动力的成本已经大幅上升,资本较劳动力还是更便宜,这会导致产业更加趋向资本密集。
其次,中国进行国有企业改革后,由于教育、医疗和住房开支成为家庭的新负担,家庭储蓄率呈现上升趋势。因此,ZF应扩大对住房、教育等方面的公共开支,并对公共养老金实行可持续的改革,进而增加消费。
再者,中国现有户口以及征地制度下的城市化,并没有使家庭的财富显著增加。一方面,严格的户口制度使得来自农村移民很难享受所在城市的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从而可能增强其预防性储蓄动机。另一方面,地方ZF一般以接近农业生产值的成本从农民手中征收土地,限制了农民的财产性收入。
最后还要做好心理准备,即使实现了国内再平衡,并不意味着外部再平衡。从日本经验看,20世纪70年代前半段,日本的要素成本扭曲得到纠正,其贸易顺差的问题也不严重。然而从80年代中期开始,顺差迅速扩大,外部失衡问题愈发严重。造成这一结果的根源,在于日本投资率下降速度超过储蓄率。因此,中国若想实现外部的贸易平衡,还是需要采取各种策略影响国内储蓄和投资,尤其是通过加强医疗和教育等公共服务,并完善社会保障制度以降低储蓄率。
作者: 日本银行经济学家 福田智之、武藤一郎 来源: 《财经国家周刊》2012年0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