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h 　　江南水乡，烟雨蒙蒙。河畔依依杨柳，远处袅袅炊烟。青房黛瓦间，班驳点点是红色的木门。从幽静的小巷里伸出一条青石板路，蜿蜒萦曲，直通向一个长着绿苔的石拱桥。一切仿佛置身于陈逸飞先生的油画中，如此迷离、如此模糊，似乎有着不尽的沧桑与悠远。

　　摇一叶乌蓬，我独自在这无边的苍茫中。雨，薄如烟、轻似雾，氤氲着淡淡香韵，宛若女子细腻的手指，风情万种地拂过我的面颊，轻润我的一瀑长发。于是，一种绵绵情怀，碎成了层层涟漪，在丝绸般的水面上，温柔地荡漾开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杏花霏雨的江南小镇。一个清秀聪慧的女子，胸前柔柔地垂着长长发辫，坐在小巷口静静地绣荷包。灵巧的纤指，恬然的微笑，低首凝眸间，如一朵安享清风的玉兰。手中的五彩丝线，就是她千娇百媚的心事。一针一线都绣着她和一个男子不变的誓言――“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春天来了，姑娘终于披上嫁衣，做了那男子的新娘。碧水绕襟，绿柳莺啼，阳光摇曳一身的芳菲，映着小镇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对眷侣――男的“满腹诗书气自华”；女的“兰质慧心面如花”。这就是我的外公和外婆。

　　他们住在小巷深处最漂亮的院子里。红柱白墙，雅致而古朴，鱼鳞似铺就的黑色房檐下，闲来的燕儿呢喃啁啾，风中时而飘来一曲空灵的琴声。手挽着手，他们一起捧出缕缕晨光；一起静看暮霭斜阳。竹叶沙沙细语，讲述着他们的缠绵情话；彩蝶留恋轻舞，验证着一个个怦然心动的故事。

　　当战火的硝烟弥漫了这个小镇的时候，外公当兵走了。临行时，正值梅雨季节，霏霏细雨，笼罩着淡淡的离愁别绪。外婆撑着一把油纸伞，孤伶伶地站在青石桥上，挥着手，望着外公的乌蓬船渐渐消失在一片烟雨中。泪，缤纷落下。

　　“笛一声，萧一声，闲唱相思聊过更。朱颜孤伴灯。雁一行，舟一行，鸿信难至月难常。心系陌上郎。”记不得多少个夜晚，外婆飘摇的长裙，濡湿了一地月光。也记不得多少个雨季，外婆撑着油纸伞，徘徊在迷朦的小巷。岁月的风霜，生计的艰辛，过早地让红颜变得苍白，唯有外婆手中的线，依然细致、坚定如往昔。

　　外公一去，再也没有回来。那条载走外公的河，依然平静，微波不兴。青石板路越发光亮，缝隙间长满了小草，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远远望去，一阶一阶的宛如琴键一般。拾阶而上，是款款的韵律，与无声的寂寞。

　　当年那个徘徊在雨巷，结着愁怨的丁香一样的姑娘，已然迟暮。偶尔抬望眼，看身旁两个玉质的女儿，会暗自出神。多年以前那个绣荷包的年轻身影，如泛黄的照片，重新浮现眼前。蓦然惊觉：原来，韶华已经在无尽的思念中，逝去好多年了。

　　烟波浩淼，掩盖了浮华与喧嚣，却不断上演着一幕幕没有结尾的雨中曲。女儿双双北上求学，离开了小镇。一如当年追求理想的外公，走得固执而决绝。“脉脉人千里”，人生是不是注定要忍受一个又一个别离？她想起：12岁死去的大女儿，还有未满月就夭折的小女儿。心痛、无语。沧桑的泪早已风干，不幸中，她习惯了坦然，微笑而对。

　　岁月如流，载走了痛苦和辛酸，留下的却是精致、温柔、和谐的片断。在班驳的院墙内，外婆绾着一头银发，不断地回忆，再不断地凭添着思念。周而往复，无声无息。偶尔，细雨飘飞的日子里，会看见一位安详豁达的老人，伫立在石拱桥上。她撑着发黄的油纸伞，默默凝思，眺望着茫茫烟水路，身后的落花，飘零一地。

　　日月轮回，斗转星移。多年后的今天，我在简单而细致的风景中，再一次体味那些久远的故事，恍如亲历――江南烟水路，有着多少浅浅的悲欢，又有着多少深深的思念？屈指数春，落叶寒秋，红尘中，还有多少如花的女子，在用一生去守侯，守侯那份纯真的信念，还有亙古不变的誓言？

　　“料得平生断肠事，人两处，难如愿”。不觉中，我，泪已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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