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先生但凡講起馬克思（例如在北大的演講）總會引用一個例證，他說恩格斯在信中曾提到馬克思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我認為李敖先生在這個問題上有斷章取義的嫌疑，因為他把馬克思的話脫離語境來進行引用，這個影響十分惡劣，因此我在這裏稍微指正一下李敖先生的錯誤。

　　　　這時有人會說：“你應該是佩服李敖的吧？不然你不會時常在文章中引用李敖的話。怎麼今天突然反水，轉過來質疑李敖了？”

　　　　帕仁笛（Michael Parenti）在他撰寫的教科書，《少數人的民主》（Democracy for the Few）中講道：“應該重複申明的是，當我們批評美國民主華而不實的時候，我們並不是在攻擊或者出賣我們的國家。恰恰相反，一個民主社會的公民不應該屈膝於對國家的盲目崇拜之中，而應該用批判性的眼光去看待權力，那些摧殘我們國家和人民的共同利益的權力。”（It should be repeated that when we criticize the lack of democratic substance in the United States, we are not attacking or being disloyal to our nation itself. Quite the contrary. A democratic citizenry should not succumb to state idolatry but should remain critical of the powers that work against the democratic interests of our nation and its people）【註1】

　　　　同樣地，對於李敖先生的批評不是一種攻擊。恰恰相反，如果李敖先生的讀者“屈膝於對李敖的盲目崇拜之中”，那麼作為一個思想家，李敖是失敗的。如果他的讀者學會“用批判性的眼光去看待李敖”，李敖就成功了一半。如果他的讀者能夠站出來指正他的錯誤，消除他的錯誤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這才能證明李敖是徹底成功了。

　　　　胡適之先生曾經說過：“上帝我們尚可以批評，何況國民黨與孫中山？”【註2】

　　　　今天我要說：“上帝我們尚可以批評，何況是上帝李（這個稱呼出自《陽痿美國》）？”

　　　　首先，我們要弄清楚較為關鍵的一點：馬克思是否說過“我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I am not a Marxist）這樣的話。答案是肯定的，馬克思的確有說過，而且不只一次，也不只有一個版本。

李敖先生但凡講起馬克思（例如在北大的演講）總會引用一個例證，他說恩格斯在信中曾提到馬克思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我認為李敖先生在這個問題上有斷章取義的嫌疑，因為他把馬克思的話脫離語境來進行引用，這個影響十分惡劣，因此我在這裏稍微指正一下李敖先生的錯誤。

　　　　這時有人會說：“你應該是佩服李敖的吧？不然你不會時常在文章中引用李敖的話。怎麼今天突然反水，轉過來質疑李敖了？”

　　　　帕仁笛（Michael Parenti）在他撰寫的教科書，《少數人的民主》（Democracy for the Few）中講道：“應該重複申明的是，當我們批評美國民主華而不實的時候，我們並不是在攻擊或者出賣我們的國家。恰恰相反，一個民主社會的公民不應該屈膝於對國家的盲目崇拜之中，而應該用批判性的眼光去看待權力，那些摧殘我們國家和人民的共同利益的權力。”（It should be repeated that when we criticize the lack of democratic substance in the United States, we are not attacking or being disloyal to our nation itself. Quite the contrary. A democratic citizenry should not succumb to state idolatry but should remain critical of the powers that work against the democratic interests of our nation and its people）【註1】

　　　　同樣地，對於李敖先生的批評不是一種攻擊。恰恰相反，如果李敖先生的讀者“屈膝於對李敖的盲目崇拜之中”，那麼作為一個思想家，李敖是失敗的。如果他的讀者學會“用批判性的眼光去看待李敖”，李敖就成功了一半。如果他的讀者能夠站出來指正他的錯誤，消除他的錯誤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這才能證明李敖是徹底成功了。

　　　　胡適之先生曾經說過：“上帝我們尚可以批評，何況國民黨與孫中山？”【註2】

　　　　今天我要說：“上帝我們尚可以批評，何況是上帝李（這個稱呼出自《陽痿美國》）？”

　　　　首先，我們要弄清楚較為關鍵的一點：馬克思是否說過“我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I am not a Marxist）這樣的話。答案是肯定的，馬克思的確有說過，而且不只一次，也不只有一個版本。

　　　　例如，馬克思的好基友，恩格斯給斯密特（C. Schmidt）的信中就提到（為了避免斷章取義，我把整段話摘錄下來）：“我在維也納發現了巴斯（Paul Barth）的書（Die Geschichtsphilosophie Hegels und der Hegelianer bis auf Marx und Hartmann），和一篇莫裏斯（Moritz Wirth）寫的相關評論。我會抽空閱讀那本書的，但我必須得說，如果小莫裏斯（little Moritz）正確地引用了巴斯（Barth）的話，指出斯巴在馬克思的所有作品中，發現哲學對於物質存在的依賴的唯一例子就是笛卡爾把動物比作機器的描述，那麼我對這樣的人（指巴斯）能寫出這樣的東西感到遺憾。如果那個人（又是指巴斯）還沒發現雖然物質存在是首要媒介和首要原因，但是這並不妨礙意識形態也可以反過來對物質存在進行第二次影響（的道理），他不可能對他寫的東西有一個深刻的瞭解。然而，就像我說過的，這些都是二手資料，還有小莫裏斯是一個很不可靠的朋友（所以小Moritz有可能錯誤地引用了巴斯的話）。今天歷史唯物主義觀念（的領域裏）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把歷史唯物主義當作是不學習歷史的藉口。正如馬克思過去常常對那些1870年代末期的法國馬克思主義者（的所作所為）評論道：“我只知道我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I saw a review of Paul Barth's book [Die Geschichtsphilosophie Hegels und der Hegelianer bis auf Marx und Hartmann] by that bird of ill omen, Moritz Wirth, in the Vienna Deutsche Worte, and this book itself, as well. I will have a look at it, but I must say that if little Moritz is right when he quotes Barth as stating that the sole example of the dependence of philosophy, etc., on the material conditions of existence which he can find in all Marx's works is that Descartes declares animals to the machines, then I am sorry for the man who can write such a thing. And if this man has not yet discovered that while the material mode of existence is the primum agens [primary agent, prime cause] this does not preclude the ideological spheres from reacting upon it in their turn, though with a secondary effect, he cannot possibly have understood the subject he is writing about. However, as I said, all this is secondhand and little Moritz is a dangerous friend. The materialist conception of history has a lot of them nowadays, to whom it serves as an excuse for not studying history. Just as Marx used to say, commenting on the French Marxists of the late [18]70s All I know is that I am not a Marxist.)【註3】

　　　　可見馬克思說他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的時候有一個很重要的語境，那就是對當時法國馬克思主義者的評價，是他們借用馬克思主義胡作非為，馬克思才急著和他們撇清關係。那麼究竟當時法國的馬克思主義者做了什麼事，讓馬克思如此暴怒呢？閱讀資料，我們知道主要有兩件事：其一，法國馬克思主義者完全否定了“改良鬥爭的價值”（the value of reformist struggles）；其二，他們想要神化馬克思，把馬克思主義當作一成不變的真理。當某種學說變成教條式的真理，它也就成為了一個宗教。

　　　　馬克思本人是最反感宗教的，不然他不會說出“宗教是人民的鴉片。只有擯棄宗教，人民才能脫離虛幻的幸福，進而追求真正的幸福”（[Religion] is the opium of the people. The abolition of religion as the illusory happiness of men, is a demand for their real happiness）這樣的話來。馬克思還先知先覺地認識到，對於宗教的單一批判是遠遠不夠的，還要批判那使得宗教滋長的土壤：“因此，對於天堂的批判要轉化為對於人間的批判；對於宗教的批判要轉化為對於法律的批判；對於神學的批判要轉化為對於政治的批判。”（Thus the criticism of heaven is transformed into the criticism of earth, the criticism of religion into the criticism of law, and the criticism of theology into the criticism of politics）【註4】不得不說，作為一百多年前無神論者的先驅，馬克思不知比今天的無神論者高到哪里去，害得我都想和他談笑風生了！我說我不是故意要黑Richard Dawkins和Sam Harris有人相信嗎（他們是當今“新無神論運動”的宣導者，和Daniel Dennett, Christopher Hitchens並稱“四騎士”）？講到這裏，我又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那就是自由市場理論（Free Market Theory）發展到今天，是不是已然成為了一種教條式的真理，成為了經濟學的鴉片？

　　　　言歸正傳，第一個說法的證據在哪里呢？就在馬克思的好基友，恩格斯給本仕坦（Eduard Bernstein）的一封信裏：“Guesde和 Lafargue（此二人皆為法國的馬克思主義領袖）只顧兜售革命，卻否定改良鬥爭的價值，作為對他們（行為）的控訴，馬克思寫下一段十分著名的評語：“如果他們的政治主張代表了馬克思主義，那麼我可以肯定我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Accusing Guesde and Lafargue of “revolutionary phrase-mongering” and of denying the value of reformist struggles, Marx made his famous remark that, if their politics represented Marxism, “ce qu'il y a de certain c'est que moi, je ne suis pas Marxiste” [“what is certain is that I myself am not a Marxist”])【註5】

　　　　請注意，在恩格斯給斯密特（C. Schmidt）和本仕坦（Eduard Bernstein）的信中，他所引用的馬克思的話不完全相同（一個是“What is certain is that I myself am not a Marxist”；另一個是“All I know is that I am not a Marxist”），但它們的意思是一樣的，這也可以從側面印證馬克思確實常常批評那些法國的馬克思主義者，只是每次的評語不盡相同。

　　　　那麼第二點證據又在哪里呢？賓翰屯大學（Binghamton University）的教授，麥乖耳（Randall H. McGuire）在他的論文，《考古學和馬克思主義》（Archaeology and Marxism）裏提到：“1882年，馬克思否認他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決心要和他的女婿Lafargue和Longuet劃清界線，因為他們把馬克思主義包裝成一種教條主義，然後把它推銷給法國的一個馬克思工人黨。馬克思拒絕他的追隨者將其作品轉變成一種教條主義和萬能的世界觀。”（In 1882, Karl Marx denied he was a Marxist to divorce himself from the efforts of his sons-in-law, Paul Lafargue and Charles Longuet, to transform his theory into the creed of a French ‘Marxist’ workers party (Mehring 1962530). He rejected the efforts of his followers to make his work into a doctrinaire, comprehensive world view...）【註6】

　　　　劍橋大學（University of Cambridge）社會學博士生，伍德（Alex Wood）也提出了相同的觀點：“馬克思致力於運用科學來消除反啟蒙主義者提倡的神秘主義，因此，當馬克思的名義被挾持，進而合法化馬克思從未主張過的教條主義，同時非法化馬克思遺留下來的真正（的科學理論），這將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悲劇。正如科恩（G.A Cohen）所說，那些追隨馬克思的社會主義者不把馬克思的著作當作科學的社會主義來看待，這種行為十分無恥。”（Marx was committed to using science to burn away the mysticism of obscurantist beliefs, so it seems a great tragedy, that his name has been repeatedly hijacked to both legitimise various dogmas he never endorsed and delegitimise his true legacy. As G.A Cohen points out it is a shame that the socialists that followed Marx did not follow him in referring to his work as scientific socialism.）【註7】

　　　　基於以上論述，我們可以總結道，究竟馬克思是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那要看實際情況。如果別人曲解了他的作品（例如，法國馬克思主義者完全否定了改良鬥爭的價值），或者把馬克思神化，升級為一種教條主義甚至是宗教，馬克思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

　　　　但馬克思絕對是一名共產主義者。請問誰會耗盡一生精力來研究一個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誰又會為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共產主義寫下三本洋洋灑灑的批判資本主義的大著作？李敖會這樣做，我相信，但是馬克思絕對不會。馬克思寫下的每一個句子（這種描述當然有藝術成分在裏面）無不在控訴著資本主義，和尋求一個更好的替代品，那就是共產主義。想要弄清楚馬克思到底是不是一名共產主義者，不用真的去鑽研他的每一個句子，只要讀一下《共產黨宣言》（The Communist Manifesto）就足夠了。請問博學的李敖先生，馬克思寫的《共產黨宣言》是如何結尾的？也許你忘了，那麼我來提醒你一下，它的結尾是：“共產主義者不願意再隱藏他們的看法和目的了。他們公開地宣佈他們的最終目標只能通過強行推翻一切現存的社會狀態來實現。讓統治階級在共產主義的革命中顫抖吧！除了身上的枷鎖，無產階級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輸掉的了。而且他們將會贏得一個新的世界。全世界的無產者，聯合起來！”（The Communists disdain to conceal their views and aims. They openly declare that their ends can be attained only by the forcible overthrow of all existing social conditions. Let the ruling classes tremble at a Communistic revolution. The proletarians have nothing to lose but their chains. They have a world to win. Working men of all countries, unite!）【註8】

　　　　如果說馬克思不是一名共產主義者的話，那麼他一定是人類史上最傑出的影帝了，完全可以爆溫家寶總理九條街，奧斯卡又算老幾啊？妄圖用“馬克思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來栽贓“馬克思不是共產主義者”這樣的行為是很不光明磊落的。我不相信李敖會犯這麼簡單的邏輯錯誤，我也不相信他會讀不懂恩格斯的信。請李敖先生停止這樣魚目混珠的行為。

　　　　

　　　　PS：馬克思批Guesde and Lafargue只顧兜售革命，卻忘了早年的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革命黨。他是在晚年看見一些共產主義政黨能夠在部分歐洲國家通過選舉來獲得政權，才逐漸意識到改良的道路也未必完全行不通。可是這絕不意味著晚年的馬克思就是一個改良派（我希望不要有人繼續斷章取義），而是主張能改則改，不能改還是得革命，這點他和蔡元培，梁啟超是殊途同歸的。我十分敬佩他們那種不否定改良，同時也不懼怕革命的高尚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