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风尚，喜爱奢侈品，是所有国家的时代潮流与风气。如同路易威登、爱马仕、香奈儿等这些世界驰名的奢侈品品牌风靡当下，而早在千年之前平安朝时代的日本，也有被称之为“唐物”的舶来奢侈品流行一时，比如沉香、琉璃壶、秘色青瓷、唐绫、貂皮等等。它们当然并非平民百姓可以轻易到手的寻常物品，而是专供天皇、朝廷、贵族消费的奢侈品，是彼时财富与权力的象征。日本学者河添房江的《源氏风物集》(丁国旗、丁依若译，新星出版社)，即是一部历数王朝物语中涉及到的唐物品类与源流，进而体悟《源氏物语》、《枕草子》、《落洼物语》、《宇津保物语》等王朝物语中有关唐物描述之种种妙处的小书。

　　所谓“唐物”，顾名思义，应该是与中国密切相关的。虽然唐物中的许多舶来奢侈品并非产自中国，但若说唐物是以中国大陆为主体的舶来奢侈品，这种说法显然并无不妥。河添房江写及的唐物可谓品类繁多，其间且经历了从必需品到奢侈品的逐渐转变，而这些物品本身，则承载着中日之间文化与贸易的交流、以及日本平安朝时代贵族日常生活演化和流变的历史。比如，渤海国进贡的黑貂皮，即是彼时王侯贵族借以显示身份与地位的首选，但在《源氏物语》中，末摘花穿上它，非但没有显示出高贵的气质，反而徒然令人发笑。曾经风光无两的秘色青瓷，摆放在末摘花的府邸中，也同样被《源氏物语》的作者当作落伍的标志，成为她讽刺家族败落的道具。还有唐纸，同样充当着使用者文化优越和身份地位的象征，当事者或者用以传情，或者用以炫富，它们在《源氏物语》或《枕草子》中的每次出场，都被设置了完全不同的用意，若不了解唐纸的珍贵，就无法窥破这些隐藏着作者巧妙用心的细节。

　　另外，像华丽多彩、尊贵非凡的琉璃器皿，既满足了贵族们的实际需求，也满足了他们的精神和审美需要；像氤氲着浓浓香气、令人心旌摇荡的香料，在王朝物语中也各有用场，追溯《源氏物语》中的合香以及香的美学，则可以揭开合香与季节相互对应的四季法则得以成立的秘密；像色泽鲜艳的唐绫与美轮美奂的织锦，既可以为女人的美貌增色，又能够抬高女人的身价；像唐猫、唐犬、鹦鹉、孔雀等高贵、优雅的宠物，既是宫廷生活的点缀，又是奢侈浮华的象征……围绕日本、中国、韩国等东亚各国的史料，河添房江广征博引，相互印证，以《源氏物语》、《枕草子》等王朝物语为中心，全面梳理了平安朝朝廷的众官相，烛照出王朝不同人等的不同特征，探讨了唐物的渊源与流变，虽然不是全景观照，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形形色色的奢侈品作引线，很多地方的描述才显得特别到位。

　　近世以降，出于建设国民国家的需要，日本亟需自己独立的国民文学的历史，在这样的背景下，以唐物为代表的“唐风文化”的概念就显得有点不合时宜，渐而为后来诞生的“国风文化”的概念所取代。然而，读《源氏风物集》，可知在日本历史的嬗变中，唐风原是无处不在的。尽管到平安朝后期，日本方面已经停派遣唐使，但这并不代表唐风文化的完全断绝，唐风文化与国风文化，也依然是一个不可能分割得泾渭分明的整体。

　　诚如河添房江所说的那样，若将国风文化置于相对化的语境中加以重新认识，所谓“唐风文化向国风文化的转换、这样单纯的因果关系，其实是不存在的”，而国风文化的本质，实际上是在消费唐物的过程中孕育出来的洗练的都市文化——应该说河添房江的判断更加接近现实。(王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