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四:活下来便好
“活着”这个话题,在任何时候,切开一段来看,都会觉得有一些悲观;但是如果从时间维度串起来看,从过去看到现在,你就会非常乐观了。我从27年前开始做民营企业,到今天还活着,没有理由不乐观。
那么,我们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在我的经历中,有一些标志性的事件,带给我一些启发。我在这里说一个特别的故事。
我还在公家工作的时候,碰到一个民营企业家,那时候叫“个体户”,这算是我接触做生意这件事情的一个开始。
这个人在北京其实挺有名,是个大院子弟,也是那个时代的“老炮儿”。“wen革”时,他因为在打架的时候把别人打死了,进了监狱。在监狱里,他有一个特别悲惨的经历,就是饿。那时候他和狱友背靠着背,一起啃一个狱警从窗户里丢进来的馒头。出来以后,他找不到生计,就开始做个体户。
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在政府做事情,而他已经跑去深圳了。当时我有一个批文不会弄,想请他帮忙。我住在中央党校的一个筒子楼里,房间只有十二平米大,我睡地铺,所以地上还搁着一个床垫,他来了之后,就只能坐在门口。
因为住筒子楼里的人习惯一进门就急着把门关上,但他进来之后,把门留了一半,我就跨过去把门关上。聊天的时候,他频频去看那个门,我说“没事儿,没人在外面。”他说,“哎,习惯了,在监狱里待着的时候,老是要去看有没有狱警过来。”
他还讽刺我说,“其实差不多,你不过是‘大号’里的人。”他的意思是,他曾经在监狱里是蹲“小号”,而我在机关里是蹲“大号”。在当时的中国,每个人都相当于在号里,没有什么自由的市场体制环境。
其实,最初开始做民营企业的,大部分是这些曾经不怎么自由,甚至失去自由的边缘人。在他们的那个年代,连注册公司都不行,他只能到深圳这个相对自由的地方买卖一些比较畅销的商品,比如尼龙袜、清凉油,最后活了下来。
1991年的时候,有了一个新的更自由的环境,我们已经可以注册公司了,只不过不太方便,都要通过公家盖章才能注册得下来。1993年改制以后,有了《公司法》,才允许私人注册公司,更重要的是,这时候可以借到钱了。
我记得和创办企业的朋友一起聊天时,印象最深就是公司创办第一年借钱的事情。现在是有钱才能当老板,但在当时是倒过来的,想当老板的都是没钱的人;现在的人可以将知识产权、技术折成股份成为老板,但当时的资本来源主要是靠“借”。
到1995年左右,上海发生“宝延风波”,宝安集团收购延中实业,中国资本市场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中国的民营企业才开始知道,不仅可以自己办企业,还可以发股票,股票还可以买卖。后来我们也去收购东北华联,但是没有成功。
到了1999年以后,“科学治理公司”变得越来越重要。现在的亚布力理事田溯宁,当年是第一个回国创业的留学生,亚信也是第一个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企业,上市之后,田溯宁变成了当时的中国首富。
田溯宁在美国创业的时候,我们的美国万通就懵懵懂懂地投资了他,也就是现在说的“天使投资”。没想到他回到国内要融资的时候,一股的价格是18元。我们当时不懂,觉得哥们太不够意思了,我们是最早投资他的,结果现在公司还没做什么,就要18元一股。他说在美国都是这样的,这叫“公司估值”。最后谈不拢,我们就撤资了,结果这一撤,少赚1亿美元。
在这之后,我们才知道公司可以这样来运行,先有天使投资、风险投资,再有PE、上市等一套流程,才觉得公司必须要好好治理,不是说集合了一帮人,有人投钱、有人挂名做老板就可以了,不能像土匪一样。
那时候公司很多,但好公司很少。当时在海口这个不到50万人的城市,就有3万家公司。有一次在海南聚会,桌上点了很多土特产,我就喜欢胡说八道,“海南就两个土特产,第一就是皮包公司的老板,第二就是娱乐场所的‘妈咪’。”结果有一个哥们说,“哎呀妈呀,那我们家齐全了。我是皮包公司的老板,我媳妇儿以前是娱乐公司高管。”
但是这些东西和资本市场没关系,而且和田溯宁留学以后带回来的公司管理方式相比,味道实在是差得太多。
回过头去看,我们活下来的方法都不一样。当年的老炮儿在不自由的环境下,靠的是局部的小自由活下来的;后来很多民营企业活下来,靠的是权力、特别的资源、机会,比如靠爹,靠二大爷给一个批文,靠三舅给一块地,当然,更重要的是一个宽松的法律环境;再往后,像田溯宁这样的留学生回来创业,在一个与资本市场逐渐融合、持续创富的时代环境里,第一要靠规范的公司管理方法,第二要变得有价值,吸引更多的后续投资,最后还要上市,像亚信这样,发展到现在几万人的公司,一直都活得很好。
在民营企业成长的过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几个现象。第一,法治环境越来越完备。第二,自由度越来越大。今天我们已经不在号里了,都是自由人,这给了我们活下去的信心。第三,我们能坦然地去赚钱、花钱。
而且从2000年以后到现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国内的资本市场又大大地往前进了一步。现在有大量的中概股回归,登陆国内资本市场,他们的估值在美国是五到七倍,在中国能达到三五十倍,也就是说,中国的资本市场不仅能给他们提供资金支持,还能有效地放大他们的财富效益。
我认为在有了资本市场以后,才出现了真正的“阳光下的富人”,不需要谁去查,一个企业卖了多少股票、套了多少现、交了多少税,大家马上都会知道。真正好的制度,不仅能让大家在阳光下持续地创造财富,还要能够合理合法地分配财富,最后让大家实现自己的梦想。
民营企业家的“活着”,一种是被动地活着,因为暂时还没有找到去死的理由;还有一种是主动地活着,想通过创业来服务社会,给别人创造价值的同时,也给自己找到活着的意义。所以,“活着”这件事情,是非常值得开心的。
而且我们可以看到,现在的年轻人都活得很好。如果我们看到的下一代走路都弯着腰、迷瞪着眼,一副不想做事、痛不欲生的样子,那我们对未来会很没有信心。但我们看到今天的年轻人都很会玩,比如把约炮当娱乐,这在20年前,是要先游街再枪毙的;还有其他的游戏、娱乐,都给我们展现出一个更加自由、美好的未来。
这种对未来的美好期盼,会让我们所有人活得更加坚定、更加阳光。
系列五:好哥们不能装
社会心理学家曾经做过一项研究,一个人在一生中,同时交往的朋友数量极限,大概是10个、30个和60个。
所谓“10个”,就是当你陷入困境、急需用钱的时候,把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都算上,愿意借钱的不会超过10个人。这些人是你真正的朋友,是你的安全底线。“30个”,就是时不时会联系的朋友。比如你大学毕业以后,还有事没事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的同学。“60个”,就是关系最淡的朋友。比如你因为某件事认识了某个人,你们互相换了名片,聊过两次,后来偶尔打电话来还有印象,但没什么事就不再联系了。
也就是说,“朋友”这个概念再宽泛,能同时交往的也不会超过100个。其中,前10个人是最稳定的,后60个人是流动的。
那么,你应该怎样维护和这100多个朋友的关系呢?
有句话叫做“人走茶凉”。我觉得对那60个人来说,人走茶凉是对的。人走了茶还不凉,那这桌子上的茶就太多了,你也招呼不过来。而且为了不让茶凉,双方都挺刻意,你很累,他也很累。
但是,对待最亲密的10个人,即便没茶,你也要热;剩下的30个人,没必要每天都热着,最好是人走了,就把他的茶收起来,时不时地热一下。
这100多个朋友,会分成很多类型,比如指路型、默契型、倾听型、互助型等。重点选择交往什么类型的朋友,和一个人的年龄阶段有关。
如果是个初出茅庐、没有什么社会阅历的年轻人,指路型的朋友适合他;如果是想合伙做一番事业的,默契型的朋友肯定是首选;如果表达欲望很强烈,或者希望找人分担自己的痛苦,那么就需要倾听型的朋友;如果是价值观成熟、事业稳定的人,则会选择互助型的朋友。
我在工作与生活中,与不同年龄层次的人交往都很多,但互助型朋友更多些,我们会一起做事,一块讨论,共同寻找解决方式。
想交到对自己有帮助的朋友,就要主动去寻找,不能等着人家送上门来。我现在的很多朋友都是当时自己去找来的,比如王石和柳传志。
我和王石是十多年的朋友了,关系非常好。当时万通刚创办起来,我们听说深圳有一家公司,也是一群读书人搞起来的,而且做得很规范,已经上市了,于是我们就到深圳去找王石。见到王石以后,他和我们聊了整整一下午,和我们讲“理想主义的企业为什么坚持不下去?”“要经受利益的挑战”等等。
后来,我在纽约做中国中心。王石一开始不太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件事,但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又说,“你必须做,而且一定要做成。”这时候,他就成了我的精神支柱。
还有柳传志柳总。
有些人或许是成功了,但他不够尊重人,不够坦诚,不够谦虚,如果他用这种态度对待朋友、合作伙伴甚至是政府,用这种态度去处理大事,那就很可能会成为他未来失败的原因。所以有句话是“谦逊就是遗训”。而一个人是不是真诚、谦虚,其实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看出来。
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个“病根”:好学先进,喜欢到处给伟人写信。刚刚开始在海南折腾的时候,我就到北京四处向当时比较成功的人“取经”。有的人虽然同意见面,但是安排在一个大办公室里聊天,我们两个人的沙发隔着20多米,而且他一上来就教育我,我觉得很不受尊重。另外还有一个人,把我们搁在小房间里,让我们等了40多分钟,最后说了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走了。这些人都没法成为朋友。
我第一次认识柳总的时候,中关村已经很火了,联想、四通都已经是大企业了。本来是我和潘石屹代表6个人请教柳总,结果变成柳总发问,“为什么你们这几个年轻人到海南跑一趟,就把房地产折腾起来了?”他非常认真地跟我们探讨,后来干脆说,“你们别来了,我带团队上你们那儿去。”这让我们很感动。有个词叫“虚怀若谷”,我觉得我是从柳总身上领会到它的真义。
后来我经常向柳总请教、学习,慢慢地,我们就变成了朋友。在做人做事的细节上,柳总也会很认真地给我提供帮助。我写完《野蛮生长》之后,拿给柳总看。他看完后,专门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哪些话千万别写进去,哪些话最好改一下。因为我有一些比喻会招人不舒服,“低俗”是其中一个原因,关键是这些“低俗”的比喻后面还藏着针,会扎到别人。
坦诚、守规矩、尊重别人、谦虚是很多成功人的共同特点。我们这个圈子的规则,首先就是“不能‘装’”。如果你觉得在人多的场合,不“装”一下会影响别人的情绪,这还情有可原,但如果就三五个人的时候,你还“装”,那纯粹是在侮辱别人的智商。
“不装”就是我最欣赏和钦佩马云这个朋友的地方。
人一“装”,成本就会很高,只有表达的形式和内容都恰到好处,给大家的感觉才是真实自然的。可能马云讲过的很多道理,其他人也都讲过,但同样的话被马云讲出来,你会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表达,真没装,说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么回事。
比如,在路演的时候,有些人不够坦率,会暗暗想:“反正现在是路演,先把这个投资人打点好了再说。”所以他们会对投资人说“股东第一”。但马云觉得“客户第一,员工第二,股东第三”,就算当着投资人的面,他也是这样说。
马云非常坦诚,非常直率,非常“不装”,对朋友也是一样,如果他认为你有什么问题,就会直接说出来,毫不留情地扒掉你的上衣,就给你留个底裤。他不会捡对方爱听的讲,而是捡他自己认为正确的,甚至可能是你不喜欢听、但他觉得对你有帮助的讲。按照古代的说法,这叫“诤友”。我觉得这是一个挺“哥们儿”的状态。王石、柳传志也都有这个特点。
有人说我说话也不装。但是我的人生经验,导致我在有些事情上照顾得太周全。说得好一点叫“世故”,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原则性不是特别强”。和马云比起来,还是会显得更圆润一点。这就是差距。
实际上,除了他们三个人以外,我觉得整个中国的优秀企业家,特别是现在年轻的、层出不穷的新创业者,都是我未来学习的榜样,我会有很多需要向他们讨教的地方,而且这些“需要”会越来越多。只要我还在做事情,那就应该“三人行,必有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