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教师熊浩演讲《万世师表》:不只需要胡适的魂魄,更需要陶行知的践行
熊浩说,拿到“导师”这个规定题目时,他想到过很多大学者,包括胡适,“他可说是中国成功知识分子的代表,留洋回国,长袖善舞,成为士林领袖。但是,当下社会似乎只剩下了胡适的魂魄,而和他反差最大的,则是想把知识贡献给社会最底层的陶行知。”
《我是演说家》第三季第10期节目当中,以“导师”为主题的演讲正式开讲,乐嘉战队派出了最美心理咨询师赖佩霞,以母亲的身份来讲述两个女儿感动现场,而鲁豫战队则是派出了熊浩大谈教育理念。
复旦大学法学院官网上的介绍: 熊浩博士的主要研究方向为非诉讼纠纷解决(谈判、调解与仲裁)及其培训,法律经验研究与法学交叉学科研究。在加入复旦法学院之前,他曾是香港大学中国事务处研究助理。熊浩博士于华东政法大学、墨尔本大学和香港大学分别获得其法学学士、硕士及博士学位。他曾于2011-2012年度获得美国国务院颁发的富布莱特奖学金,并作为富布莱特学者在哈佛大学法学院从事学习与研究工作。他也曾作为主要参与人参与若干国家级与省级课题研究项目。
熊浩老师代表论文:
法院调解、难办案件与纠纷解决的基层运作——基于中国西南地区的案例研究,中国法律评论 ,2006年第1期
知识社会学视野下的美国ADR运动——基于制度史与思想史的双重视角,环球法律评论,2006年第1期。熊浩是复旦大学法学院的青年教师,曾经参加过多次辩论赛并获得最佳辩手称号。但是“这次演讲和那些辩论不一样”。
以下是演讲全文——
《万世师表》
小时候父母带我去孔庙,跟着人群走过那个叫学海的小池塘,跨过礼学门的牌坊,进入大成殿。只见正前面站着一个合手而立的夫子,他的前面有龛台,龛台上有牌位,牌位上有一行小字。我透过人群仔细看,那上头的字是“万世师表”。
我长大了,我明白,这四个字对中华民族无比隆重,它用来专门修饰那些我们这个文明的人格典范和精神导师。
坦率说,当我拿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现实。
我们所占据的这个现实社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导师这个词,多少恐怕也受人污染了吧。
什么人都敢称导师,教人唱歌、教人理财、教人成功、教人创业,所有人都称导师。我不是说这样的称呼错了,我是说有一点不甘。
你会不会有的时候有一点迟疑,就是,这世上除了那些教人成功的人,还会不会有一种不一样的人,他以他的生命质量重新撑起导师这两个字的隆重分量;他以他自己的生命光亮重新点亮导师这两个字的生命光华。如果有,他是谁?他是何等模样?
我大学时代到安徽支教,从上海出发,火车转汽车然后步行,最终到达了大别山深处安徽金寨的一所小学。第二天一早,我和太阳一起起身,来到学校当中推开教室的门,发现孩子的眼睛,被阳光照得无比澈亮。
我们拿半截粉笔,开始在黑板上书写语文、数学、英语,下课的时候,我们这帮大孩子和山里的娃一起在红旗下嬉戏,那个声音放肆得要命,传出好远好远,引得那些村里的孩子家长都好奇地往里望。
我拿到导师这个题目,进入我头脑的便是那大别山深处的朗朗书声,便是那孩子眼睛,便是求知的精神,以及在那个小小的校园当中的白墙上,一直让我难以忘怀的话——教育为公,以达天下为公。
我们问校长这是谁说的,校长说,我们安徽老乡陶行知。
陶行知,安徽歙县人,1891年生,1946年逝。他先后在南京汇文书院,金陵大学,美国伊里诺易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求学,主修教育。
陶行知1917年回国,先后在南京高等师范学院和国立东南大学任教。1917年,一个成功的中国知识分子留学回国了,他那个时候并没有梦想着享受成功,而是要重新定义何谓成功,他要让自己和祖国重新建立关联。
1917年,先生目之所及之中华,全是面目疮痍,国家贫困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陶行知说这病根乃在教育。
中国那时候有两亿文盲,有七千万儿童没有任何机会接受教育。那时候的陶行知,以他之所知,本可以转身而为人上之人;那时的陶行知,以他之所学,本可以谈笑于鸿儒之间。而他把目光死死盯住中国的最底层社会。
陶行知振聋发聩地说,这个国家以农立国,人们十之八九生活在乡下,所以中国的教育就是到农村去的教育,就是到乡下去的教育,因为农村如果没有改观,国家就没有希望。
他这么说,然后就这么做。陶行知脱下西装,辞掉自己大学教授的优渥待遇,推展平民教育。
这是什么概念?陶行知在当时一个月的收入是四百个现大洋,那个时候若在北京要想买整一套四合院,不过花费他三个月的薪水。
而这一切,陶行知统统不要了。他移居到南京郊外的晓庄,这是一个极为落后贫困的中国普通村落,他住到牛棚当中。他和老乡们相识,他渐渐有一个看上去不可实现的愿望,那就是为中国培养一百万农村教师。
在晓庄,陶行知带领学生们自己耕作,自己劳动,自己修建校舍,他说流自己的汗,才能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你得自己干。陶行知不是要培养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而是那些在人民之中的老师。
他邀请自己的朋友、学者到晓庄授课,传播新的知识和观念。渐渐地,这个在晓庄极不起眼的大学堂,从几十人发展到数百人众。
陶行知行走在世俗乡里之间,行走在街头巷议之内,他要帮助那些最普通的中国人,那些年迈的爷爷奶奶,那些富人家里面的佣人,那些财主家的帮工,那些街头的打杂者,那些货场的脚力,那些拉洋包车的师傅们,都识字。
他一个人在努力着,他的这个梦想的芽破土而出,我们眼见繁花就要开到树上。
是的,有陶行知所在的地方,就有平民教育的希望。在武汉、在重庆、在上海、在南京,他为中国教育的崛起一直在路上,而最后先生死在路上。
1946年7月25日,陶行知因积劳成疾,突发脑溢血在上海逝世,那年他55岁。
12月1日,先生的灵柩回到南京,南京城里的老百姓自发为先生扶灵。他们要送这个人,送他回他的晓庄,沿路上的人们唱着哭着:你去了,我们穷孩子的保姆,我们的朋友,人民的导师。
挽联在飘,上面写着行知先生千古。而旁边是宋庆龄亲笔题写的四个苍劲大字“万世师表”。
先生说,我带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先生说,我就是中国一介平民。几十年的学校教育把我往西方贵族的方向渐渐拉近,而经过一番彻悟,我就像黄河决了堤,向中国平民的道路上奔涌回来了。
我们回头看我们当代的社会,导师这个名词多少开始变得廉价了。教人理财,教人成功,渐渐地我们忘记人格。
在今天,导师这个名词变得愈发功利了,我们更多地把师生之谊看成一种雇员与雇主的经济关系。我们称导师为老板,渐渐地我们忘记了先生。
我们今天讨论陶行知,我们今天演说陶行知,我们今天缅怀陶行知,便是想凌空从先生那借来那浩然之气,让它如火,让它如光,让它重新照亮每一个为师者心中,那种知行合一的实践精神以及对祖国的赤子热爱。
2014年,我进入复旦大学任教,初为人师,想必经时光之洗练,我也会成为学生们的导师。只希望到那一天,多少能够延续先生的光,把它变成隽永的亮。
名山苍苍江水攘攘,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你会问,你会问在今天全是发财的师父,全是教人的导师,可还真有那样一种人,用他自己的生命质量,让导师这二字有不一样的分量?可还真有那样一种人,用他自己的光亮,让导师这两个字有那种灿烂的光华?
你现在应该有答案了,因为就在不远处,因为就在不久前,真有这样的人。他就站在这里,他用他的一生温润过中华。
他是陶行知,他是人民的导师,他的一辈子给我们讲一件事,就是,为人师者还可以活成这样一般大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