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少了个川久保玲
刘裘蒂:川久保玲打破常规的原创精神和创造市场的格局,是中国时装界所缺乏的。
收藏 更新于2017年6月2日 06:07 作者: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刘裘蒂
五月初,纽约一年一度的“时尚奥斯卡”是在大都会博物馆举行的Met Gala,主要是配合当年在大都会服装研究院的主展而进行的募款晚会。今年展览的主题是日本服装设计师川久保玲的作品!
当中国人把眼球聚焦在红毯上的杨幂和刘雯身上时,我们是否也该好好端详今年的主题展?这个专题展览,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回顾展,不为川久保玲的作品做编年史。这也是大都会服装研究院自1983年圣罗兰展览以来,首次以在世服装设计师为主题而举行的个展。
别恨我,说实话:中国的时尚界,偏偏就少了一个川久保玲!
解读川久保玲独特的美
广告1.原创
“我的右脑喜欢传统和历史;而我的左脑却想要打破常规。”
出生于1942年的日本服装设计师川久保玲,自1969年创立Comme des Garçons(“像男孩一般”),重新定义我们时代的美学。当时因为与传统的西方时装形式大相径庭,被称作是“来自东方的冲击”。
川久保玲的创作不但前沿,而且在美学史跟思想史上,也有她的定位。她既不束缚于日本的古典服饰元素,也不臣服于西方对时装史的“进化论”,而是在两者之间的激荡,对于服装和时尚的本质,对于传统的美丽概念、品位和时尚性,提出原创性的颠覆和质问。
credit:MoMA
她是头一个东方服装设计师,打破了西方设计师垄断的局面。要能够在西方美学和时尚语汇主导的文化语境中,开辟出自己的一片天,争取自己的话语权,必定要对西方服装的美学挑衅。
但是川久保玲并不是对于西方时尚盲目无知地颠覆。事实上,她的作品中大量引用了西方时装史上的经典元素,特别是19世纪为了呈现“理想体型”的衬裙和束腹。
衣服与身体之间的关系,是川久保玲一直关注的主题,甚至模糊了两者之间的界限。她提炼了传统的美丽概念,破坏了历来时尚界对于理想“身体”特征的认识。她的时尚不仅脱离了时装史的家谱,而且还抵制了对于“可穿性”服装的解读。
她的设计不主张突出女性的性特征,经常在皮肤和面料、身体和衣服之间植入额外的空间,拒绝让衣服来定义身体。同时,她的设计没有过多的装饰,采用几何形状来设计服装的结构,以低调、甚至有些破旧的元素(如著名的“破洞衣”),对服装进行了解构。
她的创作生涯充满了对自我突破的要求,历经了好几个转折。比方说在1979年,她对之前作品中的日本乡土元素感到厌倦:“我感觉到我应该做一些更有方向性、更强大的作品,我决定从新开始,从零开始,做出前所未有的作品、具有强烈意象的作品。”
credit:MoMA
这也就是为什么策展人安德鲁•博尔顿(Andrew Bolton),认为她看起来像雕塑的作品,具有现代艺术家追求原创的精神,也挑战了我们对时尚在当代文化中的作用。
他说:“川久保玲是过去40年来最重要和最有影响力的设计师之一。邀请我们重新思考时尚作为不断创造、消遣和混成的交集,她已经定义了我们时代的美学。”
川久保玲说:“我一直追求一种新的设计思维方式,通过否定既定的价值观、约定俗成、普世的标准。而对我来说一直最重要的表达模式是融合……不平衡……未完成……泯灭……而没有意图。”
credit:MoMA
也正因为川久保玲对于既定“归类”的反思,这次展览围绕着许多我们认知过程中约定俗成的二元对立,比如:无/有;设计/非设计; 时尚/非时尚; 高/低;雅/俗;过去/现在;东方/西方;儿童/成人;客体/主体;战争/和平;事实/虚构;秩序/混乱;束缚/解放;美/丑;自我/他人;衣服/不是衣服。
川久保玲自己设计的大都会博物馆展厅空间,正是象征着她的设计理念:创作就是占据二元对立之间的空间,不单纯属于任一个传统标签的范畴,反而暴露出传统二分法的非绝对性。
不过,川久保玲觉得自己“并不是反对时尚,只不过是朝着新的方向……并不是有意识地要去打破常规,只是想要去做符合自己审美的作品。”
香奈儿的设计总监老佛爷Karl Lagerfeld曾评价道:“她的出现,破坏了我们的‘时装游戏’,设计出完全不同的作品 。尽管有些可能看上去并不符合大众所认可的美,但她创造了新的美学。”
不论是她的纸娃娃服,或是结合了出生和婚丧的“一生礼服”,川久保玲的作品似乎说:穿衣服的人体和覆盖人体的衣服,两者都没有创意的局限。
大都会博物馆的展览,在美国重新引起了时装vs艺术的讨论,也有人再度讨论“可穿性”的问题。而有人把川久保玲的设计,比作是“可穿戴的艺术品”,或者是“实验性作品”。
但是,她的作品的实验性和概念性虽然强,我也看到了她对技艺性的掌控,不论是材质、剪裁或拼接,都有深厚的功底。这些不是粗糙的“反时装史”作品。
比方说,1997春夏“肿块”系列,借着在衣服内衬中的填充物料,同时改变了我们对衣服和身体形状的既定认知,也打破了人体与时装之间的界限。她曾经与沃克艺术中心合作制作名为“情景”舞剧的舞服,被称为是时装和艺术的一次经典跨界。
有些人把这些“肿块”诠释为畸形丑陋的肢体。其实,在服装史上已有不少布料填充、改变肢体形状的实例,比方说十八、十九世纪欧洲女士盛行的各式蓬蓬裙下,需要穿一种能使外面裙子蓬松鼓起的衬裙、束腹或填塞物,来支撑特殊的凹凸效果。
川久保玲甚至把传统服饰原本内藏的骨架衬裙,变成曝露的设计母题,成为“品位/没品位”栏目作品。
在名为“高/低”的展台里,她的“摩托车芭蕾舞者”系列结合了“低文化”的黑色庞克夹克,和“高文化”的粉红芭蕾tutu轻纱短裙。
而在“秩序/混乱”的主题栏里,她的面料和剪裁,又让人想起古典日本武士的铁甲战袍。
2.格局
“前所未见的事物容易看起来很抽象。但是创造艺术并不是我的初心。我只是想全心给衣服一个前所未见的形状。”
日本时装设计师在1980年代的国际时装界,形成一股令人惊艳的势力。其中以川久保玲、山本耀司和三宅一生为主帅,在巴黎的时装圈拿下了话语权。
川久保玲不仅仅创造了一个识别度极高的“风格”,她也创造了一个“市场”。风格和市场的结合,让她的作品能够形成“格局”。
由于作品的前沿性,自然没有既定的商业市场。而她必须靠自己去开拓,而她的手法是聚集、同时提携了一批极富创意的日本设计师,如渡边淳弥(Junya Watanabe)、二宫启 (Kei Ninomiya)、阿部千登势( Chitose Abe)、栗原大(Tao Kurihara)、 高桥盾(Jun Takahashi), 和阿部润一 (Junichi Abe)等等,能够形成一个群体的影响力。
我在《美丽的混沌:纽约潮人必到的酷店》曾经写到,她设立了17个不同的品牌公司,加上“丹佛街集市”实体店的形式,在伦敦、纽约、东京为前沿的时尚和艺术落脚。
但是商业性不是这个实体店的重点。中国有太多一心想要套现,却没有设计内涵和原创力的所谓“设计师”。对于川久保玲来说,这个市场与其说是一个套现的方式,不如说是一个跨界碰撞、展现作品的平台。商业的利益则是自然的衍生品。
品牌Vetements和Balenciaga的造型师 Lotta Volkova说:“在遇到川久保玲之前,从未想要从事设计师,或是相关的行业。”在川久保玲的帮助下,当时还是设计师的Volkova在日本打开了市场。如今川久保玲也帮Gosha Rubchinskiy的T恤设计,发展成最火的“街头时尚品牌”。
3.影响
“从一开始,我摒弃了任何关于西方和东方社会习俗和文化的既定概念,因为这些事情跟我的世界毫不相干。我刻意地抛弃了所有关于背景、国籍、社会学之类的问题。”
川久保玲的早期设计被认为是掀起了一场时装革命,当时时装圈对其评价褒贬不一,有评论者认为她的作品“不能穿”,但是以法国设计师高提耶Jean Paul Gaultier为首的追随者则赞赏:“川久保玲的出现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新鲜力量。”
她也曾影响了1980年代在比利时崛起的“安特卫普六君子”的设计风格;而在日本一群穿着以她和山本耀司服装的狂热粉,被昵称为“乌鸦族”(KARASU ZOKU)。
近年来,不少华裔服装设计师在世界的舞台受到瞩目,除了极少数,他们并不是我们“土产”的新秀,多半早期移民欧美,受过欧美系统的训练。
另外,有不少留学欧美的设计师回到中国创业,但是大多数还是沿袭当代的时装语汇,或是摆弄中国传统的中国元素。我们的服装设计在质感、设计、独特风格、理念、深度、品牌建立和营销上的创新,还刚开始起步。
除了创新和风格之外,我们还需要有像川久保玲的影响力。影响是艺术史和时装史对一个创作者最终定论的主要因素。
川久保玲的影响力,不但深及一代的西方设计师,也包括了当代的流行音乐、当代艺术和时尚偶像。
英国版《Vogue》主编爱德华•恩尼恩特认为她是“万神殿的神祗”。马克•雅各布“崇拜”她。而歌手Björk称她的商店“神圣”。
她并不追求在公共舞台上扮演时尚设计师,不靠名人炒作,但是有人认为她把我们所有人的衣柜,都拉扯成为她导演的木偶剧,因为我们自从1970年代末到目前一直摆脱不掉的黑色崇拜,就是川久保玲经久的影响。
但是,这次在Met Gala,蕾哈娜选择示范在展场的一件花仙子装,配上高缠到大腿的红色罗马鞋,简直要粉碎Comme des Garçons家衣服沉溺黑色美学,或是穿不得的种种神话:
最让人跌破眼镜的,却是曾是奥巴马任内美国驻日大使的卡洛琳•肯尼迪 。比起她的时尚偶像母亲杰奎琳来说,卡洛琳往昔的时尚风格只有四个字来形容:乏善可陈!
但是这一身川久保玲的花塔装,把卡洛琳的笑容都激出来了。我想,这才是穿衣服的乐趣:让人有回归到童真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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