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视金融漩涡
来源于 《财新周刊》 2017年第33期 出版日期 2017年08月21日
多位高管陆续辞职、关键牌照难求、产品涉嫌自融⋯⋯乐视金融还能成为贾跃亭有效的融资工具吗？

8月14日，贾跃亭在其微博上发布消息称乐视金融“历史兑付率100%”。但是投资者现在还敢买吗？

《财新周刊》 文| 财新记者 吴红毓然 张榆
　　“乐视系”债务危机不断发酵，其金融板块也风雨飘摇。近日，因突然密集推出预期收益率高于市场平均水平的互联网理财产品，再经实际控制人贾跃亭力挺，一直不温不火的乐视金融，又成争议焦点。
　　据多位知情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履职仅仅三个月的乐视金融总裁杨新军已经提出辞职，目前正在走流程，乐视金融的工作将由联席总裁金杰接手。与杨新军几乎同一时间提出离开的，还有乐视金融副总裁兼CTO丁晓强。
　　工商信息显示，乐视金融的股权已在2017年2月被司法冻结。2017年5月22日，乐视金融股权变更，股东由乐视控股（北京）有限公司变更为乐视投资管理（北京）有限公司，后者股东在同月变更为乐视员工吴孟和贾跃亭之姐贾跃芳。
　　自从2016年11月乐视体系性的财务危机爆发后，危机不断发酵，乐视及创始人贾跃亭的信用全面坍塌。2017年1月，融创中国董事长孙宏斌斥资150亿元输血乐视，但这位精明的企业家只要了乐视七大板块中的三块：上市公司（乐视网， 300104.SZ ）、影视（乐视影业）、电视（乐视致新）；乐视金融和贾跃亭执着的新能源汽车板块均不在其列。
　　目前，乐视金融还在发行新产品——均为乐视旗下的商业保理子公司，通过乐视金融平台拆分转让债权，打包成高息互联网理财产品向普通投资者销售的“理财”。但这些理财产品的底层资产和资金投向不明，被质疑有自融之嫌。

　　8月14日约11时，基本只发与汽车信息相关的贾跃亭，在其微博上发布了与乐视金融相关的消息，并称“历史兑付率100%”。这引来市场人士的讥讽：“庞氏骗局在大结局之前也是非常守信用的。”据财新记者了解，贾跃亭于2017年7月4日——也就是爆出招商银行冻结其资产的当天飞往美国，迄今未返回中国境内。
　　短短两年内，多位高管陆续辞职、产品涉嫌自融，从寄望“弯道超车”到如今的“顶风作案”，乐视金融的起伏不仅折射出乐视本身激进扩张的各种问题，也暴露出实体企业产融结合走金融控股集团路子、靠互联网金融业务自融的巨大风险。
高管走马灯
　　履职仅三月，乐视金融的第二任负责人杨新军要辞职了。
　　杨新军于2017年5月出任乐视金融总裁；乐视当时称杨新军将带领互联网银行事业部，主要负责民营银行、互联网信贷、消费金融等业务。彼时乐视已深陷资金链危机，声誉风险不断释放。
　　据财新记者了解，杨新军系昔日民生银行高管推荐而来。2017年2月下旬，杨新军已辞任民生银行青岛分行行长，本拟出任某地方银行高管；后因种种原因，他到了乐视，本想力挽狂澜，却发现已积重难返。
　　公开资料显示，杨新军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于2002年加入民生银行，历任呼和浩特分行副行长、青岛分行行长。更早前，他曾任北京证券投资银行部西安首席代表等职务。
　　8月14日晚，乐视金融公关负责人对财新记者回应称，目前总裁杨新军仍在职。
　　据财新记者了解，杨新军的下一站可能在某新设立的金融科技平台。
　　财新记者还获悉，近期离开乐视金融的还有副总裁兼CTO丁晓强。此前丁晓强为京东金融集团副总裁，负责支付业务相关产品、技术战略研究及管理工作。加入京东金融前曾在摩托罗拉、支付宝等公司工作。
　　现在负责乐视金融业务的，是在三个月前刚刚履新乐视金融联席总裁的金杰。
　　公开资料显示，金杰于2009年加入乐视，是乐视网早期初创业务高管，历任乐视网副总裁、乐视集团行政及战略副总裁。金杰原为银行从业人员，先后供职于中国银行、飞虎在线证券、招商银行、民生银行和渣打银行，业务领域在产品营销方面。
　　财新记者查询工商资料发现，2017年5月，金杰替代乐视金融原CEO王永利，出任多家乐视金融板块子公司的法人代表，包括乐信（北京）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即乐视金融的主体公司）、乐视财富（北京）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乐众运通（北京）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乐视（北京）保险经纪有限公司等——这几家公司均因未按规定期限公示年度报告而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单。
　　在杨新军之前，王永利和郑孝明两位金融专业人士于2015年8月加入乐视，志在打造乐视的整体金融板块；但两年间未见斐然成果，个人品牌被乐视反噬，于今年上半年先后离开。
　　2017年5月，王永利辞去了乐视金融CEO一职，随后辞去了乐视控股高级副总裁。王永利来自国有大行中国银行，曾为该行副行长，研究能力强，分管过IT和财务等多个核心部门，受邀参与“创业”乐视的互联网金融板块。他曾经对财新记者表示，中国在互联网金融的应用潜力太大了，“中国在互联网时代具有弯道超车的技术条件，这是打动我的一点。”
　　一位熟悉王永利的人士对财新记者分析：“体制内的人创业未必有优势，不在于智慧不够，而在于胆子不够大，我们的风险意识太强。而前几年互联网金融领域是‘无知者无畏’。”
　　与王永利同时加盟乐视、负责投融资业务的郑孝明，已于2017年4月转投京东，负责国际业务。郑孝明来自外资银行，曾为美银美林亚洲区TMT组负责人。他曾高度赞扬和看好乐视，表示“乐视拥有许多业务，它的管理层都是很好的人才”。郑孝明直接负责乐视的融资，业内对其能力评价不一。
牌照虚实
　　2015年8月，乐视集团看似尚在顺风顺水之境，试图搭建互联网金融板块。但直到2016年11月，乐视金融才正式上线，发布的产品也低于市场预期。愿景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背后，发生了什么？
　　一是布局太晚。“互联网时代就是风口时代，转瞬即逝。”一位曾经的“乐视系”高管说。从2015年下半年末开始，监管对互联网金融的观察期结束，亮出“牙齿”，监管套利窗口急速收窄，互联网金融行业结束了野蛮生长。2015年7月18日，央行等十部委发布《关于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2015年10月，国务院印发《关于进一步做好防范和处置非法集资工作的意见》；2016年初，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开始。
　　同时，传统银行业也终于“醒了”，开始发力互联网业务。“传统金融机构互联网化，大型企业金融化，乐视其实是两头受到挤压，难以突破重围。”该原高管说。
　　二是缺乏场景。贾跃亭执念“一个都不能少”的乐视七大板块（互联网、内容、金融、手机、体育、大屏、汽车）几乎未能有效整合。前述原高管称，“生态场景决定引流的成本”，虽说乐视宣称“生态”，但“说是这么说，做着做着底下就忘了”。
　　三是资金实力太弱，缺乏关键金融牌照。对于互联网金融而言，最重要的一块牌照是支付牌照——但是近年来支付牌照已经价格不菲。比如，有互联网支付和银行卡收单业务资质的支付牌照，在2016年已卖到了约4亿元，对于资金链一直较紧的乐视，却无力收购。
　　怎么解决发展瓶颈？前述原高管称，首先是引资，其次是指望靠区块链弯道超车。王永利曾公开表示，乐视金融的几大业务都将建立在区块链技术上。2016年1月，乐视控股成为全球共享金融100人论坛的理事长单位，该论坛发起成立了中国区块链研究联盟。目前，区块链开始在金融领域零星应用，但由于多重技术障碍及悖论，区块链要走到全面嵌入的阶段，为时尚早。
　　比起其他金融牌照而言，乐视更看好保险牌照，“保险监管更松”。不料，保监会风向逆转、乐视资金链断裂，乐视的保险牌照落空。
　　2016年1月，乐视网称将出资1.7亿元，与新沃资本等七家公司联合设立新沃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但在2017年1月，原发起方之一世贸股份（ 600823.SH ）突然宣布退出，原因是各方意见未达成一致。股东生变，此牌照未继续推进。
　　2017年8月4日，永泰能源（ 600157.SH ）公告披露，乐视投资管理（北京）有限公司签署了一带一路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的出资协议。对此，乐视金融的母公司乐视投资称，投资规划系一年前筹谋。2017年年初财务危机已爆发，高层就讨论过该计划存在流产的可能性。8月8日，乐视高层确认已经放弃。
　　乐视还在争取的民营银行牌照也基本落空。2016年末，贾跃亭称想在老家山西申办一家民营银行；山西省副省长王一新还公开表示将全力支持乐视金融生态落地山西。但这一计划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推进。
　　目前，乐视金融官网宣称，“已获得小贷、保理、私募、保险、基金等多块金融牌照并已开展相应业务。”
　　具体而言，小贷牌照为重庆金融办发放，即2016年3月成立的重庆乐视小额贷款有限公司；保理牌照为重庆工商局批复，即2016年5月成立的重庆乐视商业保理有限公司（下称乐视保理）；私募基金目前为备案制，2015年6月12日，深圳市乐视鑫根垂直整合生态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在基金业协会登记成立。但这些均非“一行三会”批复的金融牌照。
　　基金牌照是指2016年4月乐视投资成立乐视资产管理（青岛）有限公司，并获得基金销售的牌照。2017年2月，乐视资管变更名称为乐视基金销售（青岛）有限公司。
　　乐视官网宣布的获得互联网保险经纪牌照恐不属实。工商资料显示，乐视的确在2016年11月收购了一家保险经纪牌照，并在2017年1月将公司名称变更为乐视（北京）保险经纪业务公司。按照监管规定，互联网保险经纪资质需要单独备案，但在保监会的保险代理、经纪公司互联网保险业务备案名单里，查无该公司。
危险的自融
　　乐视金融发行的高息理财产品，虽然贾跃亭声称“100%兑付”，但是投资者敢买吗？市场多质疑其或涉嫌自融。
　　据财新记者统计，8月13日到17日，乐视金融密集推出了11款固收类互联网理财产品，即“乐享其成”系列，共拟募集资金超过3000万元；其官网均宣传为“低风险”。
　　其中，两款于8月13日成立，乐视官网显示“已经售罄”，融资规模149.7万元；四款于8月14日成立，拟融资规模共计1867.2万元；8月15日，乐视金融又发布了两款新产品拟募资182.6万元；8月16日至17日，“乐享其成”系列再发布了三款产品。
　　其中一款名为“乐享其成535期1号”的产品备受关注，并引发争议。该产品预期年化收益率为8.2%，期限为六个月，起投金额高达20万元，认购限额为1039万元。但财新记者发现，这款产品销售并不佳，截至8月17日12时，该产品有八位投资人合计认购192万元。
　　乐视金融公关负责人对财新记者表示，高收益率取决于底层资产的持有代价，是市场化行为。目前，乐视金融并未出现一起客户关于理财产品的投诉。
　　据《中国经营报》公开报道，7月下旬有投资者反映，乐视金融平台上购买的理财产品在约定的兑付时间内没有收到兑付款项，已经构成逾期。此事曝光后，该产品才被兑付。
　　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产品的底层资产和募集资金去向并不透明，违背了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的要求。
　　财新记者翻阅产品合同发现，乐视金融发行的这些固收类理财产品，其底层资产为企业间的应收账款，但具体融资方是哪家企业，不能得知。
　　根据乐视金融官网的相关产品信息，将这些应收账款收益权通过乐视金融平台拆分转让的，均为乐视保理。工商资料显示，乐视保理的法定代表人，正是目前乐视金融负责人金杰，由乐视投资管理（北京）有限公司100%持股；后者的实际控制人则为贾跃亭。
　　2016年10月至2017年3月，乐视保理还通过招银前海金融资产交易所挂牌共33期债权收益权产品，底层资产也均为保理资产，不过均已处于“预约摘牌”状态，无法查看具体合同信息。
　　乐视保理公开的最近一笔业务，是在2017年2月初，乐视保理向TCL多媒体（01070.HK）全资子公司TCL海外电子提供融资，期限一年，共融资6345.9万元，约定年利率不高于8%。
　　在这笔融资的前两个月，即2016年12月，贾跃亭通过乐视致新的香港子公司持有了TCL多媒体20%的股权，为该公司第二大股东。2016年乐视网年报显示，TCL海外电子(惠州)有限公司是乐视网的前五大供应商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乐视致新和TCL海外电子，都是工业技术公司毅昌股份（ 002420.SZ ）的欠款方，欠款金额分别为1.9亿及4000多万元。
　　乐视涉及大量供应链上下游的企业，在多家供应商均被拖欠应收账款的当下，市场不禁质疑：乐视金融在为谁融资？
　　目前乐视金融的“乐享其成”系列已经累计发售500多期，但发行完毕的产品均已下架，官网可查的只剩在售产品，因此无法统计出该系列产品的总规模。
　　从业务模式看，乐视金融应满足银监会《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下称P2P监管新规）的一系列监管要求，包括“提供真实、准确、完整的用户信息及融资信息”，不得“开展以打包资产、证券化资产、信托资产、基金份额等形式的债权转让行为”，不得“自行发售理财等金融产品募集资金”，“不得直接或间接归集资金，不得非法集资”等。
　　除了固收类产品涉嫌自融，乐视金融推出的活期理财还涉嫌自行发售理财和资金池等问题。同时，乐视金融发行的产品没有第三方的资金托管银行，也与银监会P2P监管新规的要求不符。
　　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已经启动一年多，P2P监管新规已发布一年，整治合规大限将延长至2018年6月，但目前看来乐视金融还没有进行整改。■
　　财新记者杨巧伶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