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卡尔·波普尔1902年出生于维也纳,在那里生活到三十余岁。他从不是维也纳学派〔Vienna Cir- cle〕的会员,因为他尽管也具有他们的大部分兴趣,却不同意他们的学说。几乎可以说,他的第一本书,Logik derForschung——字面的意思是“探究的逻辑”——就是反对维也纳学派的。遗憾的是,尽管它于1934年秋季出版,然而直至四分之一世纪后才有了英译本(书名为《科学发现的逻辑》〔TheLogic of Scientific Dinscovery〕)。我不禁感到,如果此书早些在这里问世,英国整个一代人的哲学也许就是另一番样子了。
波普尔于1937年离开维也纳,在新西兰度过战争岁月。正是在那里他用英语写成了最先使他在讲英语的世界真正驰名的两卷本著作《开放社会及其敌人》〔The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这是对赞成民主、反对极权主义——也反对民主的主要哲学对手,尤其是柏拉图——的主张的给人深刻印象的雄辩有力的陈述。小一些的著作,《历史决定论的贫困》〔The Povertyof Historicism」,论述的是理论社会科学的方法,它最初作为一系列文章与《开放社会》同时发表,可看作该书的姊妹篇。同样,波普尔最近出版的著作,《猜想与反驳》〔Conjectures andRefutations〕,可看作他最初的和基本的著作《科学发现的逻辑》的姊妹篇。波普尔自从1945年以来一直是英国国民,在伦敦经济学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任教,最近作为逻辑与科学方法教授退休。马吉:卡尔先生,我从上一次谈话中了解到,您认为当哲学家是需要为之辩护的事情。为什么?波普尔:是的,我不能说我为被称作哲学家而感到骄傲。马吉:这样说很怪。您为什么这样说?波普尔:在漫长的哲学史中,我为之感到羞愧的哲学辩论比我为之感到骄傲的哲学辩论要多得多。马吉:但是您显然认为,当一名哲学家即使不令人骄傲,也是值得的。波普尔:我认为我可以提出一种理由——有些像为哲学的存在而作的辩护,或者何以存在思考哲学的需要的理由。马吉:那是什么?波普尔:那就是,人人都具有某种哲学:我们大家、你、我和每一个人。无论知道与否,我们都认为许多事情是理所当然的。这些不加批评的假设常常具有哲学特点。有时它们是正确的,但我们这些哲学更经常是错误的。我们是对是错,只有对我们不加批评地认为理所当然的哲学进行批评性检验才能弄清。我认为,这种批评性检验就是哲学的任务及其存在的理由。马吉:关于需要进行批评性检验的末加批评的哲学信条,您会举出什么当代的例子呢?波普尔:我想到的那种很有影响的哲学是这样一种观点,当社会上发生某种“坏的”事情,某种我们讨厌的事情,例如战争、贫困、失业时,那么它一定是某种坏的意图、某种阴险企图的结果:有人“故意”这样做;当然,有人从中获益。我把这种哲学假设称为社会阴谋理论。它是可以批评的;我认为,可以表明它是错误的:社会上发生的许多事情是我们的行动的非故意的、未预见到的结果。
社会阴谋理论是产生了批评性审查的需要的那许多未加批评的哲学之一。我认为,它们构成了当哲学家的一种理由。这些错误的哲学很有影响,应当有人讨论它们、批评它们。马吉:您能再举些例子吗?波普尔:这样的例子很多。一种很有害的哲学可用下面的话来系统阐述:“一个人的见解总是由他的经济或政治利益所决定的。”这常常被人以下面的方式仅仅应用于他的对手:“倘若你不与我持同样的观点,那么你一定受到某些阴险的经济动机的支配。”这种哲学十分糟糕的是,接受了它,就不可能进行认真的讨论。它导致对弄清事物的真理的兴趣的败坏。因为人们不再问这样的问题:“这件事情的真理是什么?”而仅仅问:“你的动机是什么?”这显然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一种类似的哲学也很有害,当前极具影响,可系统阐述如下:“只是在基本原则上意见一致的人们之间,理性讨论才是可能的。”接受这种观点的人们也会认为,对基本问题的理性讨论是不可能的。有时,下述一种断言为这种哲学进行辩护:“首先,只有我们接受一种广泛的共同的假定框架,才可望在理性讨论中取得一致。”这种哲学听上去似乎十分有理和合理,但具有可怕的后果。因为它把人类分裂为群落——文化群落——在它们之间不可能进行讨论,而只有战争。这不仅是一种拙劣的哲学,而且我认为是一种错误的哲学——一种可以驳倒的哲学,尽管不是我在几分钟内即可驳倒的哲学。但是我认为,它的存在和它的巨大影响是当哲学家的理由之一。马吉:那么您的观点就是:在我们都持有哲学理论并对它们起作用的意义上,我们都在当哲学家。但是,通常我们并未意识到我们在做的是不加批评地承认一种理论是正确的。波普尔:是的。马吉:您说,这些理论有些是正确的,而有些不仅错误而且有害。您说哲学的真正任务是批评地检验我们常常不自觉的哲学偏见,并在需要纠正之处纠正它们。波普尔:正是如此。顺便说一下,我不认为纠正专业哲学家们的言论的需要是哲学存在的充分理由。马吉:这与穆尔〔Moore」的观点恰恰相反。他曾说,世界本身并不向他提出使他想从哲学观点思考的问题——只是其他哲学家所说的难以接受的话才使他成为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