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卫方

何炳棣教授的回忆录《读史阅世六十年》里有关于胡适的专节，谈到一些令他难忘的故事。1958年他曾在胡适寓所做客六天，遇见一事：

某日上午九时左右，我刚要进城，厨子向胡先生递上一张名片，胡先生相当生气地流露出对此人品格及动机的不满，但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接见。当我走出门时正听见胡先生大声地招呼他：“这好几个月都没有听到你的动静，你是不是又在搞什么新把戏？”紧随着就是双方连说带笑的声音。可以想见，这才是胡先生不可及处之一：对人怀疑要留馀步；尽量不给人看一张生气的脸。这正是我做不到的。（广西师大版页319）

“不给人看一张生气的脸”，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但是，胡适能够做到这一点，却是其来有自。在《四十自述》里，胡适回忆自己儿时的家庭，母亲“做了后母老婆”，事事留心，事事容忍——

大嫂是个最无能而最不懂事的人，二嫂是个很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她们常常闹意见，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样，她们还不曾有公然相骂相打的事。她们闹气时，只是不说话，不答话，把脸放下来，叫人难看；二嫂生气时，脸色铁青，更是怕人。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过于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胡适文集》北大版卷一页55）

当然，笑脸并不意味着没有原则。当真正遭遇一个小人时，如何对待，胡适的经历中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