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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07
那時偶或來談的是一個老朋友金心異,將手提的大皮夾放在破桌上,脫下長衫,對面坐下了,因爲怕狗,似乎心房還在怦怦的跳動。

“你鈔了這些有什麼用?”有一夜,他翻著我那古碑的鈔本,發了研究的質問了。

“沒有什麼用。”

“那麼,你鈔他是什麼意思呢?”

“沒有什麼意思。”

“我想,你可以做點文章……”

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他們正辦《新青年》,然而那時仿佛不特沒有人來贊同,並且也還沒有人來反對,我想,他們許是感到寂寞了,但是說: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裏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爲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爲對得起他們麼?”

“然而幾個人旣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是的,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因爲希望是在于將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所謂可有,于是我終于答應他也做文章了,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記》。從此以後,便一發而不可收,每寫些小說模樣的文章,以敷衍朋友們的囑托,積久就有了十餘篇。

在我自己,本以爲現在是已經並非一個切迫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還未能忘懷于當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罷,所以有時候仍不免吶喊幾聲,聊以慰藉那在寂寞裏奔馳的猛士,使他不憚于前驅。至于我的喊聲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顧及的;但旣然是吶喊,則當然須聽將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筆,在《藥》的瑜兒的墳上平空添上一個花環,在《明天》裏也不敍單四嫂子竟沒有做到看見兒子的夢,因爲那時的主將是不主張消極的。至于自己,卻也並不願將自以爲苦的寂寞,再來傳染給也如我那年青時候似的正做著好夢的青年。

——《呐喊·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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