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月结束的中美第二次战略与经济对话中，美国政府再次公开明确表态，将以合作的方式迅速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这是继2008年第五次中美经济对话时表示本意之后的第二次表态。作为本次对话的重要成果之一，公告指出：双方承诺致力于构建更加开放的全球贸易和投资体系，反对贸易和投资保护主义。美方将在贸易救济调查中，认真考虑并给予提出“市场导向行业”申请的中国企业公正、合理的待遇，并通过中美商贸联委会，以一种合作的方式迅速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 。不管美国以什么方式承认，不管美国是真承认还是假承认，总之，美国的态度多少发生了变化，为什么会发生变化?背后的玄机是什么?值得我们关注。 　　一、国际经济的宏观背景因素
　　(一)近期国际经济调整的发展变化
　　2007年金融危机后，全球经济渐入衰退，各国经济景气度下降、失业高启，抢夺国际市场、保护本国市场作为拯救国内危机的方便手段，各国政府纷纷采用以邻为壑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全球贸易摩擦不断升级。一改连续7年的全球贸易摩擦下降趋势，从2007年起至今显出快速的增长态势。今年出现的欧元危机带来世界主要国家的财政紧缩，这意味着私人消费、投资和政府公共开支双萎缩，依靠出口的外需拉动成为最优选择，加剧了贸易摩擦可能性。2010年3月奥巴马提出5年内美国出口要翻番，奥巴马政府还制定了约束性财政预算案，在未来十年内使财政赤字削减一万亿美元，美国国会已经通过了“量入为出”法案，该法案要求“国会如果增加1美元的非紧急支出、或减少1美元的税收，都必须在其他方面节省1美元的支出”。具体措施中包含，要求美国金融服务业全部偿还问题资产救助计划的成本，一旦美国经济复苏，全美财政责任和改革委员会将制定应对财政风险的政策，并使债务占GDP比例在经济复苏后稳定在可接受的水平。可见，美国政府压缩开支、扩大出口的政策导向明确，全球金融危机使得全球的需求蛋糕在缩水，美国要在缩水的蛋糕里切更大的份额，还需有人让出其份额。本次经济战略对话的一个主题就是如何共同抵制全球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倾向。美国对中国的贸易互补性在于高科技领域，但是两国的核心利益不同，美国的核心利益是防止其核心技术的外溢和扩散，由此造成两国长期贸易失衡的矛盾，互补性领域无法开展，竞争性的领域必然摩擦不断。
　　(二)近期中美贸易摩擦的发展变化
　　中国经过三十年的改革开放的积累，正值经济进入十年高速增长期，出口产品数量和品种急剧扩大，打破了全球经济的旧有格局，对发达国家乃至发展中国家均构成严重的心理威胁。中国产品遭到来自欧美贸易伙伴和发展中国家竞争对手的双重夹击，已经成为国外贸易救济调查的重点对象，蒙受了巨大损失。从2006年起的以后各年中国的贸易额大约占全球外贸总额的9%以上，被诉的反倾销案件却占40%以上，被诉的反补贴案件超过60%以上。美国是起诉最多的国家之一。
　　中美贸易摩擦的形势：2009年以来全球贸易摩擦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反补贴案件逐年上升， 2006年后中国持续成为第一大反补贴涉诉国，而反倾销和反补贴同时调查的所谓“双反”调查使我国遭受双重打击，80%的双反案件由美国启动。美国的对外反倾销和反补贴起诉案件中，超过35%是针对中国的。2009年1-10月，国外对华启动13起反补贴调查中，有12起伴随反倾销调查，其中10起由美国起诉，占比83%。中美贸易摩擦案件的涉案金额不断扩大，动辄上亿。2008年输美无缝钢管涉案金额3.82亿美元；09年的轮胎特保涉案22亿美元，2009年终裁的中国油井管案涉及金额约27亿美元，是迄今为止美对华贸易制裁的最大一起案件。涉案金额占同期我全部对美钢铁出口总额46%。涉案钢铁企业90余家，包括天津钢管、宝钢、鞍钢等主要国有大型钢铁企业，油井管出口依赖度高达58.9%，对我国钢铁业造成沉重打击，中美贸易摩擦出现了频繁性和巨额化特点。除此之外的保障措施和特殊保障措施，技术贸易壁垒、环境和安全标准和涉及知识产权的贸易保护措施。2009年1～6月，对中国产品共启动58起贸易救济调查，保障措施14起，同比增加9起；特别保障措施6起，同比增加4起。2009年的美国对中国的337调查次数接近40起，比前几年有大幅提高，2010年前5个月调查次数也超过了20起，显示出中美近两年贸易摩擦的复杂性和多样化特点。
　　二、 美国经济利益驱动的直接原因
　　为什么美国政府一改惯常的立场，表示迅速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呢?其中大致有以下几种直接原因：
　　(一) 长期贸易赤字导致美元信用下降，金融危机使美国感到经济难以为继，必须与美元储备最多的贸易伙伴国中国进行合作，以保持美元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
　　2008年中美高层的经济第五次对话，在世界经济状况不断恶化的背景下，中美两国强调并共同承诺反对保护主义、促进投资和贸易的开放。2009年美国新政府上台后，与中美战略对话合并为一年一次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由于去年国际金融危机仍在持续、世界经济前景尚不明朗，对话的主题为：凝聚信心，恢复经济增长，加强中美经济合作。会议在“两国国内和国际金融体系改革，构建强有力的金融体系；贸易和投资，支持全球贸易体系，反对贸易保护主义，深化双边贸易投资合作以推动经济增长”方面达成了共识。2010年的对话在承袭去年的成果的同时，“在促进强劲的经济复苏和更加持续、平衡的经济增长；促进互利共赢的贸易和投资；金融市场稳定和改革；和国际金融体系改革”等议题方面进行了深入磋商。本次对话美国的目的明显，敦促中国放开金融服务领域，促使人民币与美元脱钩，说服中国继续持有美元债券，加快对中国金融投资业的渗入。可以推断，在中美贸易持续逆差压力下，中美贸易互补性使美方不能脱离中国制造，如果不改变对高科技产品和新技术的出口限制，只能在投资领域服务业取得更大收益。金融投资是美国优势强项，也是美国最想中国打开的突破口。美国利用中国在市场经济地位上有求于人，想借此作为一张王牌，将其作为一个交换筹码，使美国在金融服务领域获得更大的进入空间和自由度。
　　(二) 近年来中国对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做法给予针锋相对的反击，有可能迫使美国政府重新评估其可行性，也是原因之一
　　2009年我国开始采用反倾销和反补贴的“双反”调查措施，对原产于美国进口取向电工钢进行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这是中国首次对进口产品进行反补贴调查，也是中国首次对来自同一个国家的进口产品同时进行反倾销和反补贴的“双反”调查。9月中国商务部决定对原产于美国的进口肉鸡产品发起反倾销和反补贴的“双反”调查。中国汽车工业协会代表国内排气量在2.0升及2.0升以上小轿车和越野车产业提交的反倾销反补贴调查申请。进口肉鸡和小汽车的双反调查措施被认为是针对轮胎特保的回应，两起涉案的金额刚好和轮胎特保案相当。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使美国政府认识到中美两国的贸易摩擦大战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反倾销和反补贴关税阻挡了中国产品进入，结果也给美国带来更多的福利损失。中国政府用数据表明，对美出口只是增加了中国的就业，大部分利益却在美国。
　　(三) 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国家，又实施反补贴措施与WTO《补贴与反补贴措施协议》的规定相矛盾，美国国内立法与国际协议的相左，是他无法回避的矛盾
　　国际协议规定：“非市场经济国家”的生产资料和产品价格由政府控制，政府补贴数量难以确定，反补贴做法不适用于针对非市场经济国家。2005年，美国众议院修改了《美国贸易权利执行法案》，把反补贴法的适用范围扩大到中国等非市场经济国家，扫清了对中国实施反补贴措施的法律障碍。此后几年各国纷纷效仿，将反补贴措施作为针对中国的最有利的贸易保护手段之一。中国企业对这一不公正待遇进行了有利的反击，河北兴茂轮胎有限公司在美于2008年9月对中国输美非公路用轮胎裁决同时征收反倾销反补贴税后，因以非市场经济国家的替代国方法计算征收反倾销税，同时又征收反补贴税，可能导致税率的重复计算问题向美国国际贸易法院提起诉讼，2009年9月美国国际贸易法院裁定美国商务部的做法不合理，指出美国商务部应要么放弃对中国产品征收反补贴税，要么修改针对非市场经济国家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的政策和程序。这个胜诉的判例将会影响到未来的“双反”案件的审判结果，也反映出“双反”措施在法理上站不住脚，执行上也不可持续，可见，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也不是一种明智之举。
　　(四) 促使美国在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上态度松动的背后玄机，其实是有更大的利益动机
　　美国在出口翻番的目标下要推动其产品的大量出口，不可能放弃最有活力的中国市场。美国商务部部长骆家辉5月率贸易代表团访问中国时表示：美国正在重新检讨对中国高科技产品出口管制政策，扩大对中国出口，而非限制从中国进口，将是解决美国贸易赤字最好的办法。美国将积极推动向中国出口商品及服务，他期待此行能够推动美国出口的机会，以支持美国的就业，同时也能为中国带来相关技术，收到“双赢”效果。美国将考虑放宽对中国的高科技产品出口限制，同时扩大对中国出口清洁能源、电能储存仪器等项目。在中美就各自安全达成谅解的情况下，航天业、飞机制造业等军民两用高端技术将是高科技产品解禁的突破口，虽然路线图和时间表尚未敲定，但是美国的政策意向十分明显，落实只是时间问题。高技术产品要大量进入中国市场，就要求中国市场透明化和规范化，如果美国不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也就没有理由敦促中国政府减少干预，敦促中国市场化走向成熟。
　　三、 中国市场经济地位被承认后对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
　　如果美国政府如其承诺的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会对今后的中美贸易摩擦乃至全球对华贸易救济措施产生什么影响呢?目前全球只有76个国家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贸易量最大的两个贸易伙伴并不在内。可以预见美国的态度定会影响其他国家包括欧盟，进而带动全球所有国家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国家地位。中国市场经济地位被普遍承认后，有可能对中美贸易摩擦乃至全球贸易摩擦的形势和特点产生影响，我们在此作以下预测。
　　(一)直接的积极的影响
　　反倾销案件的倾销认定过程中，可以直接以国内成本加合理费用核定正常价值，而不必寻找替代国，使倾销和倾销幅度的认定更为公平。美国反倾销法把“倾销”定义为低于公平价格的销售，即在市场条件完全相同的情况下，涉案产品在美国的售价或出口价低于其在本国或第三国市场销售的价格。因此如果要判定存在倾销，先要确定涉案产品的出口价格和公平价格，并将两者进行比较而得出倾销幅度。例如，某产品在本国或第三国的售价，即公平价格为110美元，但在美国的售价，即出口价为100美元，该产品的倾销幅度为10%。根据美国反倾销法规定，非市场经济国家的商品在本国市场的销售价格不受经济规律支配、不能反映商品的实际价值，所以不能作为公平价格进行比较。因此，美国对非市场经济国家倾销幅度的计算均采取“替代国”的方式，即参照与该非市场经济国家发展水平类似的市场经济国家的标准来计算。美国一贯把中国视作非市场经济国家，在计算中国的倾销幅度时，不考虑中国国内的生产成本与价格的实际，而是通常采用印度、菲律宾、泰国、马来西亚、巴西、阿根廷等国的价格来进行比较。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之后，即可直接采用中国的出口价格，倾销和倾销幅度的认定会更趋合理和公平。
　　(二)间接的消极的影响
　　市场经济地位确立后，各国对政府补贴行为将会更多地关注，核实政府补贴的性质，有可能使得反补贴调查案件的数量增加，使双反调查更为普遍。最近已经出现了反补贴税率高过反倾销税率核定，2008对中国输美环形焊接碳素钢管的“双反调查”中，天津双街钢管集团因放弃应诉，结果获得了615.92%的高额反补贴税，远远高出反倾销税的核定。市场经济严格限制政府在经济生活中的行为，如不重新调整和清理现行的经济政策可能使企业从反倾销案件处理中获得的利益，在反补贴案件的处理中全部失去。我国在加快市场经济建设进程中，还遗留着各种不符合国际协议规定的政策补贴，应该认真研究现有政策与国际协议相悖的地方，在立法和执政过程中，减少不必要的政策风险。虽然目前政府在制定政策和措施时已经注意，但是还有很多细致的工作要做，比如地方政府要梳理和清理各种扶持政策，慎重出台扶持外贸发展的政策措施，禁止出台违反WTO规则的禁止性补贴(出口实绩补贴和进口替代补贴)，对一些涉嫌限制性补贴政策和效率不高的鼓励政策进行修订，对一些不用或无效的政策措施及时予以废止。政府尽量避免直接限制和干涉企业的正常经营行为，以免落下口实。
　　(三)促使摩擦形式发生新变化
　　更多新的摩擦形式将取代反倾销反补贴的贸易保护手法，使贸易摩擦形式更趋于多样化，隐蔽化、复杂化。反倾销和反补贴的贸易救济的滥用容易招致报复，各国政府会选择更隐蔽、更歧视保护手法，涉及环保、低碳、健康、安全、劳保的主题，保护的领域也从货物贸易产业进入到了高科技服务业和投资、金融产业。从近两年的统计数据看，已经显出这种趋势。例如，保障措施和特保调查：2009年1～10月，国外涉华保障措施和特别保障措施案件总数占同期贸易救济调查案件总数的比重为27.5%，比2008年同期的11.2%上升了16.3个百分点。在技术贸易壁垒方面，在美国召回/拒绝进口的商品中，中国的儿童产品、食品、饮料和农产品是重点对象。2006年～2009年10月，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CPSC)共发布召回通报1502起，其中对华865起，占比57.6%。我国产品业已成为美国对华召回通报的重点。2009年1～10月为55.7%。在对华召回通报中，儿童产品是重点，共274起，占对华召回通报总数的31.7%。2008年为10.3%；2009年1～7月为14.0%。在被拒绝的中国产品中，食品、饮料和农产品最多，共2818批次，占中国被拒绝进口产品总数的42.5%。美国近年来对华337调查呈上升趋势，主要针对我国中高端电子信息产品。1972年4月4日～2009年10月，美国共启动695起337调查，其中涉华101起，所占比重为14.5%。2008年为31.7%；2009年1～10月为42.3%。在美国涉华337调查中，电子产品是主导产品，为41起，占比40.6%。中美在世贸组织争端的案件数上升，争端内容涉及集成电路、汽车、原材料等领域的产业政策以及金融、关税政策。世界银行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2010年第一季度，全球新发起的包括反倾销、反补贴和特保案等在内的临时进口限制贸易救济案同比下降20%。预计未来多样的摩擦形式会使救济措施的相对比重降低。
　　参考文献：
　　[1]本文主要国际贸易摩擦数据来源于世界贸易组织官方网站 http：//www.wto.org.
　　[2]中国贸易摩擦数据和案例来源于中国商务部官方贸易救济网http：//www.cacs.gov.cn.
　　[3]进出口贸易数据来自于中国海关总署官方网站http：//www.customs. gov.cn.
　　[4]《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框架下经济对话联合成果情况说明》2010年05月26日人民网
　　[5]世界银行《临时贸易壁垒数据库》http：//publications.worldbank.org.
　　[6]《贸易摩擦形势分析(二○一○年一季度)》贸易救济网.

作者：吴薇 来源：《对外经贸实务》201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