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传统艺术—评书
艺术来源于生活,令我想起了旧时的评书艺人。评书、相声、三弦、大鼓、打把式、变戏法等这些传统民间艺术都成长于生活,或者说成长于江湖,江湖就如那乱石嶙峋的海滩,在滋养着这些土生土长的艺术[笔者对「江湖」世事有微议之处,旧中国的江湖文化泥沙俱下,其独立于政府的行会自治和讲信重义的传统固然值得继承,然其坑蒙拐骗(江湖行话称「使腥」)的赚钱手法颇不值得称道,是为传统文化之糟粕]。评书里面说的选段不多,然这门技艺之所以能够吸引众多的观众并经久不衰,靠的是评书艺人独具特色的表演手法和极富吸引力的「嘴功」。评书艺人马岐说,听书,听的是艺人的「批」(对书中事情的评论),这是书中所没有的,由艺人自由发挥,正所谓「人多大,书多大」。评书道具不多,一案、一醒木、一扇子、一手绢而已,而能吸引观众靠的就是艺人这张铁嘴。
听书这个行当,是江湖买卖,江湖买卖自有规矩多多。入说书行,须要拜师,不拜师哪怕你是说书世家出身也不行,这种规矩保证了说书艺人的质量。虎毒不食子,自己的亲生孩子,传授武艺上自然多有不忍。拜师,江湖行话叫做「摆支」,师傅赐了你字号,你就可以在江湖上说书赚钱了。说书艺人拜师请的人比较简单,只需请行内的就可以,而相声界拜师则颇为复杂,要请三种人,分别是变戏法的、练把式的和唱三弦的,因为相声受此三种艺术影响。摆支后,头两年你要在师傅家里干杂活,早起晚睡,辛苦万端,等干完两年的杂活后,师傅才会传授你武艺,让你随师傅听书,可只让你听前段和后段,说到承前启后的关键部分时,师傅就会支使你去北城买东西,而师傅在城南说书,待你从北城回来,书已经说到后段了。这段话,道出了说书人学书的不易。待你三年「学成」(实际从师傅身上没学到多少东西),就要「入摆支」,也就是现在所谓的谢师。
说书行当有严格的门户之见,必须要拜师才可说书,要不然,你师出无名,就会有人找你麻烦,江湖话叫做「携买卖」、「盘道」,又有「软携」和「硬携」之分,顾名思义,软携就是和你商量着,让你拿两个钱走人,不要在这里说了;硬携就是来横的,砸你的买卖。天津就出过这样一个没有门户的说书艺人,叫做陈士和,他拜的是北京的秀才,而不是说书艺人,说的是《聊斋》,这个段子并不是评书的经典段子,是北京的穷秀才们,自己写的,过往只在秀才间流传,后由陈士和传至天津一带。由于陈士和口正,赢得了天津广阔的市场,起初存有门户之见的艺人们要逐出陈士和,后见其广受欢迎,只好听之任之。
先生们在露天搭起的棚子里说书,摆地的(类似于现在的市场管理员)与说书先生间有颇多的春点(暗语),如外面阴天了,叫做「插棚」,下雨了叫做「摆金」,「蹶摆」是小下,「摆海」是下大了。若摆地的说:「薄点片儿,大点块儿,慢慢炖吧」,就是在告诉评书先生,赶紧拍木头,收钱,要不雨大客人都走了。还有一有意思的春点,「这败活,今天挡多少(给多少钱),杵头(钱)怎么算,有没海杵(大钱)」。
闲话表过,言归正传。曾有记者采访名艺人高凤山,问其快板为何如此纯熟,高凤山回答得简单,只一个字,因为「饿」。跑江湖行当的艺人,可谓吃了上顿,没下顿,上午去表演,挣得的钱够中午吃的。那晚饭怎么办?下午去演,挣了钱,才有晚饭吃。
上世纪三十年代连阔如用笔名云游客在北京《时言报》上刊登连载—「江湖丛谈」,揭露了江湖黑幕。这些珍贵的材料,一九九五年由广东教育出版社集结成书《江湖丛谈》发行,笔者当即从当当网上购买,料此书数日即可达至,待观后再与读者分享个中妙趣。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北京城最红的说书艺人还不是连阔如,而是被称作「净街王」的王杰魁。广播中播放其书时,一时间万人空巷。由于说书在群众中的巨大影响,其时的公司把自己的产品广告植入了书中,由说书人播讲,并诞生了以此为业的广告公司。
说书这个行当至解放后日渐式微,旧书受到排挤,要说新书,然旧书中很多词在新书中用不上,说新书对说惯了旧书的说书人自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许多旧书中老的词语用不上了。这时许多头脑灵活的说书人自觉去破旧立新,如袁阔成的《肖飞传》就是新书的代表。后来电视在国内普及,一九八七年田连元成为第一位在电视中说书的艺人,记得那时最爱看的电视节目之一就是田连元的评书。
评书是一门江湖技艺,汲取了生活中的养分。说书人多半道出家,或出于兴趣爱好,或迫于生计。凭一张铁嘴兴盛百年,成为一门群众津津乐道的艺术。后观视听媒体大为丰富的今天,数经典之作却了了。可见一门技艺能否久传,其表现形式(茶座评书或电视电影)固然重要,然其思想内涵(艺人的阅历和对生活的感悟)和艺人的技艺却是决定其能否久为流传的关键。现存的连阔如的评书仅有三段,信其必能广为流传。观今日众多的影视剧作,能像评书大师的选段流传下去的,恐不多矣。
艺术源自生活
艺术源自生活,尤以演员(评书、相声、三弦、大鼓、影视演员)和作家这两个行当,最在乎从生活中汲取养分,是封闭式的科班教育所难以培养出来的。科班教育多有不足,这种教育形式一定程度上闭塞了视听,在象牙塔里你所能听到的多是正面的声音,教员传授的也是最正统的知识,正统意味着乏味,让人兴趣寡然。更因象牙塔与社会(江湖)接触甚少,故所学多不能很好地与社会所需对接。以笔者为例,很多的知识并不源自课本和教员,而是源自自身的生活经历,源自自己的爱好兴趣。从这个方面讲,许多没有念过多少书、上过多少学,抑或没有进过多好学校的人们,勿需妄自菲薄,条条大路通罗马。人兴趣之广,非专业所能限,然必要有一技之长,方能周游于江湖「混饭吃」。不要困于所学之专业,而是要博采众家,「学满」之后要投身于实战,兴趣所至,必要穷追不舍,经年下来必有所得。
国学大师—钱锺书的观点
国学大师钱锺书在牛津求学时有感:牛津的硕士浪费了吾太多的时间。后至法国留学,选择了自由读书。后人观其《管锥篇》,评此书犹如散落的珍珠,没有串起来,不系统。钱说:「黑格尔造了个大系统,但他自己都住不进去,结果还要为自己在旁边造个小房子,所以这个大系统有什么意义呢?有价值的思想,不在于它的系统性,而在于思想的深刻性,片段思想亦非常重要。」
艺术的范畴煌然大也,然艺术贝壳散落于乱石嶙峋的海滨,需有心之人认真俯拾,于万多贝壳之里必有璀璨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