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
                                                              ——王安石《游褒禅山记》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位女子愿意与我结婚，但我却不明白为何要结婚，而在我明白的时候，我去找她，她却早已嫁为人妇，子孙满堂，而反顾自己，也已垂垂老矣”
                                                                ——佚名《哲学小故事》


序
王安石一席话，道尽了学术之道的外在艰辛，佚名的小故事，道尽了学术之道的内在困境。在外者，学术如探险，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被导向何方，或许九十九人的失败思想试验才能成就一个人的成功，而成功的基石却往往沦为沉没成本，为历史所淡忘；在内者，科学家常受困于正当性基础的不断追问，以致实践中举步维艰。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皆为此矣。所幸，每个时代，总有出类拔萃的思想家挣脱那普罗米修斯的束缚，其得仰望星空，亦能脚踏实地，化身灯塔，为诸如我等才智平庸者，指明方向。
此类人士，能窥其思想，已是大幸，朝闻道，夕死可矣。而如能在有生之年亲聆教诲，为其贺寿，喜悦之情，又岂能以言语形容？
这一刻，我一定被上帝眷顾着。


一.

伟大思想的形成，或许只需灵光一现，在科学发现的历史上，灵感永远重于逻辑。然而，伟大思想的提炼，验证，一般化，运用，需要的却是大量而繁琐的工作。
科斯的思想是精湛而深邃的，然而其自己也承认，对所谓科斯定理的误解，大多是其论文表述不清所致，这点他必须负责，而若非张五常，Alchian等人的帮助，或者他自己也未能明确其提出的重要命题。
我最初接触科斯思想，常常感觉疑惑不解，或许也基于此。而在借助张五常的经济解释厘清科斯思想的内涵与局限之后，世界仿佛呈现了它的另一面。真正的大师思想，并非是告诉你一个确定的答案，而是给你一种看问题的视角，而这点，往往为中国傲慢而无知的教育家们所忽略，以致误人子弟尤甚罢了。
然而，从对思想的厘清到运用，实际上还有一段很长的路。社会科学，运用的恰到好处，解释力极强，而如果落入俗人庸人之手，滥用概念，罔顾体系，随意摄涵，只会损及理论本身的价值，如cnki千篇一律的垃圾论文，即为明证。通过张五常，埃格特森，德姆塞茨，艾智仁，威廉姆森，薛兆丰等人的文章，我得以不断挖掘科斯思想的内涵，然而其实际运用，却一直诚惶诚恐，驻足不前。


而在网上看到天则所的征文启事，我猜想，这是否一次机会让我大胆实践一番？
论文中选的通知到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问题的答案。
但我依旧诚惶诚恐，因为与会者多为经济学中人，而数学基础的匮乏让我在学经济的人面前总是很不自在。与会之前，我闭关一段时间，再次认真阅读了科斯的文章与五常的经济解释，在飞机上，又来回看了相关内容几次，最后确信，逻辑上，我不会有错，至于观点的细化，倒是未来的工作。至此，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


二.
终于到了12月29日.是日，美泉宫酒店群贤毕至，高手云集，济济一堂，共贺华诞。我再一次得到了眷顾，作为正式代表，坐在离主席台最近的位置上。
会议正式开始，颇为遗憾的是，会议的设备似乎调试不充分。科斯（芝加哥），张五常（上海），会议主场（北京）难以同步。最后勉强调试成功，开始对话已经过去了很久。
张五常教授致辞，其发言主要是追溯了与科斯的交往史，而在最后，其提到，他已经不会再介入新问题的研究（There is nothing more i can do），目前的主要精力都在修改《经济解释》，争取要在两年内出完五卷本！五常教授的一番话，言语朴实，感人至深。http://business.sohu.com/20101229/n278571776.shtml

而之后是科斯教授致辞，镜头前的科斯，并没有像五常教授一般依旧锐气逼人，其语调缓慢，但是逻辑相当清晰，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位百岁老人。（我想，能够真正打败一位科学家的，绝对不是岁月，而是无法治愈的脑部疾病）。不难理解，作为亚当斯密之后对经济体系了解最深刻的人，科斯教授首先从斯密谈起，谈到了分工，谈到了价格机制，最终谈到应当对制度运行机制进行深入的研究，而他对中国也是充满了希望，对中国的学术同样充满希望，这一点，即是鼓励，也是责任。
http://business.sohu.com/20101229/n278572005.shtml

之后，则是诸位特邀嘉宾论述科斯思想对经济学以及对中国的贡献。他们的演讲内容，在http://business.sohu.com/s2010/coase/。
而在他们演讲的过程中，我脑海里面反复盘旋着一个单词，paradigm。
中译范式，五常教授译为模范学派。则是托马斯·库恩在其不朽名作《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出来的，意思是一帮人因为共同的旨趣，通过共同的方法，探询不同的变量，而进行科学研究。历史上出现过不少模范学派。是的，人力有时尽，很多时候不借助他人的启发，难以前行。对于宏大的人类历史来说，我们每个参与者都是盲人，但是即便如此，多一份力量，或许能够摸清人类社会这头大象的真实面目一点。无论是张维迎，李稻葵，周其仁还是发言的其他特邀嘉宾，我都感觉到他们站在自由市场这一边，而即便意识形态有所不同，他们对科斯教授通过真实世界的研究推导结论的方法同样推崇备至。


当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许成钢教授的发言之中，将科斯与牛顿相提并论，并指出，科学研究的起点就是观察生活的不明白，而其终点也必然回归到生活本身。是啊，这种启迪，难道不是在中国那愚昧的义务教育体制之下很多人早已丧失的对生活本身的关注的情形下，最为拨乱反正的么？比起那种故作高深的数据堆砌，计量模型，或许，科斯的思想，才是更能与大地对话的吧！


中国有科斯范式之下的模范学派！我确认了这点！


三.
下午是论文宣读与评议。我排在第一组的后半场。前半场的情景让人感觉惴惴不安。评议人的批评是犀利而不留情面的，一位研究生被当场批得体无完肤，无言以对，这让我压力很大。在台下反复看了几次ppt，内心却愈发没底。
下半场开始了，第一位演讲人是薛兆丰老师，很惭愧，我对他的文章很感兴趣，却无法听进去一个字。然而，冯兴元老师评议完，主持人韦森教授说道“下一位演讲人，中山大学方斯远教授”（汗。。。。）的时候，我心里反而一阵清明。
读过《碧血剑》的人或许会记得，袁承志出山之前，无意中发现了金蛇郎君武功秘籍的真身，于是多逗留了大半个月学习，最后那种一字一句仿佛流水一般在心中流过的感觉。我不敢说自己达到那个境界，但是在当时，我所学习过的，所思考过的，关于科斯定理的那些词句，在我心中史无前例地清晰。
十二分钟，似乎并不漫长。


啊，原来我真的能做到！


尾声.


晚餐时候和几位青年才俊畅谈，其中清华经管学院的姜鹏老师给了很多启迪，尤其是他提到宋金交战时期，边界地区牧民的自愿产权界定，是科斯定理一个极佳的研究案例，这给予我很大的启迪。其实在历史上，有很多的界权形式，契约形式，还留待探索，即便是中国近代史，现在史，改革开放史，我们又到底了解了多少呢？从社会科学的角度来讲，恐怕还是少之又少的。


离京前，透过飞机的窗户，看到冬日的阳光慵懒地洒落在机翼上，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副情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喧嚣的芝加哥，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眼前，是铺垫在枫叶智商的阳关，而脑中，却在思考着一副宏大的画面，人类社会经济体制的运行。那里有着斯密的针织工厂，有着苏维埃式的大型工厂，有着中国的县级竞争，还有那无数形形色色的参与人。难道这不是另一形式的，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么？



又是一个元旦将至，2010年即将过去。能以这一形式结束这一年，是对我智识的最大褒奖。前路茫茫，要做的还有很多，而这路上的风雨，只能冷暖自知，然而，有什么其他东西的光芒，能胜于The Glory of Wisdom呢？ 那，是任何有灵性的人类，都在追求的吧。

In Honour of Ronald H. Coase!
     The Lighthouse in My Pursuit of The Glory of Wisd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