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三问：

看到过本论坛一个帖子，有几个问题激起我的思考。等我写完下文的时候，找不到原贴了。所以另立一贴，与大家讨论一二。因为是分两次写完的，所以似乎各个部分之间有些观点有所重复，敬请谅解！

本文尝试探讨三个问题：

1）该不该扩招；2）扩招会影响教育质量吗？对国家有好处吗？3）学费应该有多高，谁来承担；

1）该不该扩招。我的思路很简单，如果人民对高等教育有超额的需求，那么增加供给就是应该的。怎么看出来人民对高等教育（尤其是优质的高等教育－好大学）有超额的需求呢？很简单，你看为什么我们的高考考生这么惨，再看看十个人高考最后有多少人上大学，最后再看看有多少家长想尽一切办法走后门，就知道了（不光是一流学校有后门，二流，三流……都有后门。后门说明什么？说明有超额的需求－尤其是有能支付“兑价”的超额购买者）。既然我们的公民需要高等教育，觉得现在的不够，那扩招当然是顺应民意的事情。就好像原本限量发售的电视机，自行车（计划经济时代），现在工厂开足马力生产，谁说不是好事？

2－1）扩招会影响教育质量吗？会。当然会。毫无疑问。更多的学生来分享短期内远难以随学生人数同步增长的教育资源，把学生的人力资本增量看作大学的产品，那么边际收益（就是多生产一个产品-大学生的好处）一定会越来越小（意思是多生产出来的大学生的质量不如以前的）。然而我必须提醒大家两个问题：

a）我们从一个国家的角度考虑问题，不需要最大化边际收益（即最大化大学生的质量），或者说维持边际收益在某一人为规定的水平之上；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最大化利润，而不是维持大学生在总人口中的低比重，以及伴随着这种低比重的精英身份（事实上，如果像前面有的人提到的向发达国家学习的角度来看，我们的目的是要大大增加接受高等教育在总人口中所占的比率。）。尽管边际收益在降低（事实上它一直在降低，无论是在经济理论上还是从78年恢复高考之后－现在的大学生相对于82年的毕业生来说是贬值太多了。），只要边际收益大于边际成本，从国家的角度考虑，我们就应该扩大产出，加足马力！

另一个角度来看，扩招事实上是降低了国家培养大学生的平均成本（因为有很大一部分成本是固定成本，不随扩招变化）。节约成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原有资源更有效的利用！因此我们过渡到下一个问题：

b）扩招真的会显著降低教学质量吗？很简单一个问题：20个人坐在一间能容二十个人的教室里听课，记笔记，真的和200个人坐在一间能容两百个人的教室里听课、记笔记不同吗？而那两百个人每个人难道只学到了前面那20个人每个人的1/10？ （我以为唯一的不同是：在后面的情况里，教室里也许需要花一点一次性的投入来安装某种扩音设备。）

是的，如果上课不光是听课和记笔记，还有讨论和主动的思考，那么班级的大小也许真的很重要。但是，我想问的是：我们都是上过国内大学课堂的人，一来，有多少课不是全班人静静的听老师讲？（如果大部分的课都是老师讲学生抄笔记，那么划分成更小的班边际收益的增加实在是十分有限）二来，即使是需要讨论，需要同学们积极思考，需要互动，就不能课堂归课堂，讨论规讨论？事实上，在我正在念书的UW-Madison，他们正是采取这个方式，需要互动的讨论环节将大班划分为十几个人左右的小组由助教（研究生）主持－这也就大大节约了教授这个稀缺的资源（因为研究生还没有厉害到可以独立的讲课），并且也保持了学生思维的活跃性。

事实上，这个问题很容易理解，教育并不一定是排他性的－它是排他性的仅仅是因为教室不够大，扩音设备不够好，讨论环节没有有效安排。恰恰相反，教育正如我们国内的套版光盘一样，十个人使用和100人使用几乎没有分别。与此同时产生的一个新问题“约束条件”，将在最后讨论。

PS我在UW-Madison上的研究生课程，也是一样黑板加笔记式的授课方式。我以为重要的主要不是课堂上怎么教，而是怎么调动学生课后的学习。

2－2）扩招对国家有什么好处？

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还需要罗唆一下扩招后毕业生质量的问题：

除非我们把一些82年毕业的大学生和06年毕业的大学生进行标准化（可想而知必须对学习的内容做标准化处理）的比较，我们很难知道教育水平与那个时候相比究竟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另外即使看起来结果下降了，我们必须注意到：78年占人口1％的精英比06年占人口10％的精英（非常粗糙的数据，但不影响我们推理）要优秀，这不能直接告诉我们78年的教育就比06年的教育好：因为除了教育还有很多因素，这种比较对06年的教育系统很不公平，比方说，我们可以把一帮天才放到一个很烂的学校仍然可能比一帮在很好的学校里培养的普通人要优秀，但是我们不能很自然的比较这两所学校的好坏。

同样的，如果我们看到有大学生现在找不到工作了（这在82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大可不必奇怪，更不要因此就草草下结论说现在的教育不如过去了。要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是和千千万万个他们的同学在竞争岗位，远非过去的大学生那样和几十个甚至几个同学竞争。

[正式讨论]

很有意思的是，如果我们的国家面临这样一个选择，（一）生产一个1等的大学生和一个高中生（随后我们可以看到，“高中生”甚至都是不恰当的）。（二）生产两个2等的大学生。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我们知道前面两个人和后面两个人，谁对国家的贡献更大，我们就应该选择谁。按照我前面的理论，我认为（我得承认，没有确凿的证据）多生产一个大学生的好处（用U(*)表示各种情况个人平均而言对国家生产率的贡献）：[U(2)-U(高)]-[U(1)-U(2)] 〉0。关于大学教育为什么对于提高人力资本有好处，我在此不详述——一种相反的观点认为大学文凭仅仅是企业甄别先天才干的信息，对人的能力毫无帮助——这当然是一帮理论经济学家简化假设的结果，我们不能当真。

高等教育（事实上也应该包括职业教育）的更广泛开展，有利于使整个社会更加公平。许多农民家的孩子，之所以那么刻苦，学习那么厉害，是因为上大学是他们“唯一”摆脱贫穷的机会。（再次重申，实际上应该包括职业教育）。如果不是教育，那么穷人的儿子多半仍然会是穷人。虽然说多提供的教育机会，并不是全部分给了穷人的小孩，但是毕竟会多解决一部分贫困人口的子女。我们总是在说社会分配不公，而教育资源的稀缺只会延缓那一部分贫困人口脱贫的步伐。

最后，高等教育扩招意味着：原来一部分不适应高考却适应大学教育的人（关于高考和大学教育以及个人成才的相对独立性我在此不赘述），获得了机会。而这些人，虽然不擅长考试，但是却有其他的天才，很有可能是中国的爱因斯坦、爱迪生和新的陈景润。如果扩招能够挖掘更多被残酷的高考埋没的人才（同时也意味着随着独木桥变成了宽阔的水泥桥，学生不会花太多时间去玩题海战术，素质教育也才有了机制上的保障。），这不得不说是国家的一大幸事。

3）学费谁来承担。

最近流行起一个说法：a) 高昂学费让教育的好处更多的让富人占了。似乎是说富人更有条件支付得起高昂的学费，因此穷人被赶出局。还有一种说法，有更普遍的接受度：b) 因为个人是接受高等教育最大的受益人，所以国家不应干预，而应该让个人自己解决。这两种说法，都显示出某种独到的观察力，然而在我看来，都存在一定程度的瑕疵：

a) "高昂学费让教育的好处更多的让富人占了。"

我觉得这个说法有问题，是因为这个说法忽视了我们绝大部分（当然，还有很小一部分秘密地分配给了有关系又有钱的人的子女-一会还会谈到）a1) 高校入学名额的分配方式：高考；以及a2) 穷、富人家的小孩支付方式的不同。

a1)不可否认，高考有罪，首先是扭曲了老师的目标-保证升学率、重本率，而不是真正让学生成长。“被扭曲的老师”，加上学生自己的、来自父母的升学压力，让很多学生高中生活变得无味，让素质教育成为空谈。然而，高考却是唯一公平的分配有限教育资源的方法。家庭收入、父母社会地位（有一小部分仍然有用）、身高长相性别（少数专业除外）……在高考面前，人人平等，分数决定一切——这就是公平！教育机会的平等，无疑是社会公平的基础。

现在的高考和我国古代的科举制度有几分相似，同样成功：说古代的科举制度成功是因为它成功的支持了当时的有效的文官政治；现在的高考却比较公平的分配了我们目前有限的教育资源--否则怎么分配呢?看家庭经济实力吗？看人脉关系吗？

当然，现在的高考和古代的科举制度一样，考生在考试的重压之下，应试成为王道，限制了人才的创新能力和素质（当然现代的教育禁锢还是少多了，而且大学还是相对比较自由的）——附：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我以为，唯有降低教育资源的稀缺性不可。否则国家再怎么强调素质教育、创新教育，在巨大的升学压力之下也是空谈……

a2)穷、富人家的小孩支付方式的不同。穷人获得高校录取资格，有一部分无法依靠自己的家庭经济实力支付学费，于是就成就了“高昂学费让教育的好处更多的让富人占了”的说法。然而现在在国内大学读过书的都知道，高等教育贷款是相当容易的，而且各种官方的、民间的贫困奖学金、助学金也是数目可观。

如上所述：世界不是绝对公平的，没有人能保证大学生毕业就能轻松地偿还贷款。但是这至少提供了一个教育的机会：我们不应该保证人人都有好日子过，但应该保证人人都有依靠自己努力过上好日子的机会——机会公平与平均主义的区别就在于机会公平能促使人发挥自己的能动性主动改善自己的生活。

至于毕业后能不能顺利还贷基本上取决于毕业之后能否找到好工作，这正是高等教育的价值所在--当然这只是资源，能否转化为能力和价值主要看个人努力：有没有努力学习，有没有努力规划人生，有没有努力找工作。如果有学生陷入“还贷陷阱”首先应该检讨的是自己。

高校名义学费的增加并不会直接导致教育资源向高收入家庭学生倾斜，至少不会那么严重：高收入家庭的学生的确支付得更多，但是他们多支付的一部分实际上成为贫困学生补助的一部分。因此贫困学生的负担并不因此增加--这样教育资源不仅没有越发向富学生倾斜，反而向贫困学生倾斜--当然，前提是有、并且能不断增强目前的贫困大学生的补助。

因此，如果学费中的一部分能够有效的转化为对贫困生的资助的话，我们的名义学费就不是抬高，而是太低--因为在这个条件下名义学费提高实质上只是对富人的学费提高。

b)"因为个人是接受高等教育最大的受益人，所以国家不应干预，而应该让个人自己解决。"

这句话不符合经济学常识，逻辑上也不成立。

首先拿义务教育和高中教育为例，哪个敢说最大收益人不是学生自己？那么为什么国家要投入基础教育？ 因为虽然直接受益的人是学生，然而这些学生将来为国家作的贡献大大超过国家在教育上投入的成本。

谈贡献并非非要是焦裕禄、雷锋那样无私才是对国家有贡献。你能像丁磊、黄光裕那样创办企业，制造就业机会，增加GDP，就不是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了吗？。黄光裕的国美并不直接“生产”产品，却有效降低了流通领域的成本，提高了商业效率，并且为消费者提供了更便宜的商品，能说不是对社会有贡献吗？事实上，很简单，你的报酬越高，说明你的工作在社会上需求越高，创造的价值越高，也就说明你对社会贡献越大（至少大致反映了对社会的货币贡献）。实际上雷锋对社会的物质贡献微乎其微，至少比起企业家来差远了--但是他给我们带来的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东西，虽然不能直接用金钱来衡量，也是大大的贡献。

言归正传，国家应该怎么决策呢？：只要投入教育总的好处（如前所述2-2）（技术的说包括未来所有好处的贴现值）超过国家的成本就行了。不要因为有人得了好处就觉得国家吃亏了。因为，除了国防，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也没有什么就是全民享受的。比如省一级的医院经常被挤得满满的让人排不上号。短期之内，教育经费还是只有国家才能拿大头。

如果说提高高等教育的普及程度对整个国家的经济、科技实力都有好处的话，到最后其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受益了。当然这个受益不是现在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很多涉及到国家的事情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既无法确凿地证实，又无法确凿地证伪。不过如果我们承认能从别的国家，尤其是现在的发达国家发展轨迹中找到一些经验的话，教育水平无疑对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比如我们的邻国日本和韩国都从高教育投入中获得了巨大的、长期的好处。

我们不应该仇视有能力支付搞教育开支的人，更不应该把他们的所得当作我们的损失。

话说回来，高等教育并不需要普及，更没有必要成为义务教育。让每个人都上本科是不现实而且也不经济的--就连现在的美国也没有那么做。他们是有差别化的高等教育：有优秀的私立学校，你或者很有钱或者成绩特别好；有比较便宜的公立学校；以及更便宜的社区学校（学制可能是两年，其实相当于国内的大专）--小学、中学、大学都有这三种。这种方式既照顾了公平--你可以不用花太多的钱就有书读（当然，要达到私立学校学生的水平，你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因为你的教育资源会少一点-可以理解为量的差距；而能不能读书就是质的差异了）；又照顾了效率--有能力并且愿意支付更高学费的人可以得到质量更好的私立学校的教育。事实上，根据一个人的兴趣、职业规划，读本科也许不一定是个好主意--读个职业倾向更重的学校也许就业更好。而这在国内有的专业已经显现出来，本科毕业的学生不一定比一些热门专科毕业的人毕业后收入更高。

然而，无论如何，我国就目前而言，高等教育还是少了（相对于总人口而言）。因此首要的任务是增加供给。相对于美国的教育系统而言，似乎我们很多富人占了便宜。但是相当于中学教育而言已经好多了。因为至少在高等教育里我们对贫困学生提供了比较广泛的资助，而在中小学几乎没有。

有一种理论就是，对富人收一种学费，对穷人收一种学费。这在中小学教育中（至少是现有的公共教育系统之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系统的学费相对于你花在鉴别穷富之分上的时间、精力、金钱来说，实在是太小了，不值得这样做。而在大学里，由于学费相对高昂，花时间、精力、金钱来做这样的鉴定，就显得有必要了。申请助学贷款和助学金需要各种贫困证明（当然也会有少数假的），就起到了这个作用--然后通过助学贷款和助学金来平衡贫困学生的经济压力，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总之，有理由相信中国以后会涌现出越来越多的私立学校，以及越来越细化的高等教育体系，而不是现在大家心理上的“非本科不读”，也就是说教育会越来越有效率。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必须首先提高供给，换言之：“扩招”。以满足日益高涨的对高等教育的需要，以及社会对于“高层次人才”的需求。（或者说直到出现“过饱和”-这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人们才会更加实际的选择高等教育）。

附：美国教育系统独冠全球，有两个独有条件：一是二战时期欧洲大量人才涌入美国有关；另一个是她的私立学校体系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传统（美国第一所大学哈佛大学是私立大学）。前一个条件我们也有类似条件：因为过去很多华人涌入了美国（当然这些人中大部分即使留在中国也未必受到重用，或者说能成为人才，所以我们不应该对此反感。），现在虽然美国本土没有打仗，但是中国的强大必会吸引一部分人才回国效力（其实应该这么想：这些人是美国帮助中国培养的人才-虽然说她也不是完全白培养的，这些人也为美国作了贡献。），相当于二战时期人才涌入美国；第二个条件我们差得远，因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教育传统是国立大学垄断教育，私有化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我得很高兴的说：中学教育，这块门槛不像高等教育那么高的土壤，已经有大量的资金和人力在开发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24 1:00:03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