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化生存的大学
文/ 张鸣


自 从薛涌先生关于大学问题上扬香港抑大陆的议论一出，举国哗然。平心而论，薛先生的话，有点不厚道，出身北大的他不应该不知道，中国的大学跟西方的大学，其实不存在可比的平台，我们的大学，就其软件部分（制度、办学策略、精神）而言，其实更像衙门，不像学校。

所有的博士点、硕士点，都要教育行政部门来批，甚至连硕士和博士生的招生分数线，都要教育行政部门指定。不仅如此，大学系统还有学科研究基地，重点学科，一级学科种种名堂，都要评，而且都由教育行政部门来主导。还有没完没了评估、评比，明知道下面的大学都在造假应付，但却评估依旧，甚至发现了造假的证据，也当作没看见，上面要的只是之上而下的“评”，只有年年“评”，就可以逼迫大学“跑部前进”，确保大学成为大衙门下面的小衙门。

既然上面把大学当成下属的衙门，那么大学也就只好衙门化生存了。不仅是因为它拥有全套的党政部门，从纪检委到宣传部，从统战部到工青妇，也不仅是因为它所特有的业务机关，诸如教务处、科研处、研究生院等等权力特大，无时无日不发文发指令派人员指导监督、或者说折腾着教师。即使是作为基本教学单位的院系，也已经衙门化了。

学院分办公室，讲师四人一间，副教授二人一间，教授一人一间，副院长也一人一间，但面积要比教授大得多，至于院长，当然要占一个最大的房间。房分三六九等，其实跟“工作需要”关系并不大，因为在学校里生活的人都知道，其实教授和院长的办公室多数时间都空着，反倒是住房紧张的讲师，在办公室的时间要多些。

衣分五色，食分九等，从来都只是衙门的表象，衙门的核心问题，是权力的专制。每年职称评定，学院都要组成一个职称评定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的成员，每年都有变化。委员是怎么产生呢？院办公会议决定的。而院办公会议的正式成员，就是院长和副院长。如果有人要问，为什么职称评定委员会不由院学术委员会来确定？院长会告诉你说，因为评职称不仅仅是个学术问题。其实，这样问，在大学的语境里本来就是多余，因为所谓的院学术委员会，也是院办公会钦定的。

有人说，已经出现了上级皇帝化，下级奴才化的现象。其实这种现象，在大学也如此。大学里开会，哪怕是学术性的会议，也要按级别说话，小人物如果抢了话头，大家都会对你侧目而视。开会时只要校长或者副校长说了话，下面的教授们发言，都会自觉地引述校长的“指示”，好像不这样引证一下，自己的话就说不出来似的。校长到自己学校的院系来检查工作，按道理，本是分内之义，但时有点学院，却要求所有的系所负责人加办公室人员早早恭候，还挂上了大横幅：“欢迎某某校长前来检查指导！”教师们甘为奴才，也有自身的不得已，现在大学的领导，说是有生杀予夺之权可能有点过分，但普通教师收入高低，职称评定，基本上是领导说了算。体制内的所有资源，全掌握在领导的手里，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领导可以给所有的好处，也可以让你什么都没有份。学校和学院的领导，绝大多少都有教授的头衔，有自己的专业，但无论什么专业的领导，对于中国古代的权术，都无师自通，不仅懂得借刀杀人，懂得分而治之，更懂得维护自己的权位，在上级面前，领导永远都是温婉可亲的样子，但对待下级的时候，则会有金刚怒目，厉声呵斥的威风。在这样的衙门里，听话是最重要的美德，教师如果既有学术造诣（主要是成果量和征引率）又听话，当然最好，如果没有学术，只听话，也行，如果有学术不听话，哪怕你水平再高，也不行。

说到这里，有人会问：既然大学像衙门，学生像什么呢？我曾经在另一个文章说过，大学里的学生，更像是交粮纳赋的百姓，只有义务，没有权利。当然，他们还要上课，其实上课更像是教师的良心活，本质上，衙门是不管课程质量的，要管的话，也是越程序化、教条化越好（教学评估就是这样的标准），恨不得把学生都变成标准化的桶，让他们用标准化的知识或者另外叫什么东西灌进去，完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