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牧师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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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读书人来说，有那么一类书，既和自己的专业方向无关，也并没有兴趣一口气从头读到尾。但是自己的书架上总要放上那么一套——不是为了在外人面前显摆自己的渊博和涉猎，而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那本不能回避的书你还没有读！”一本书能成为这样的经典并不容易，因为经典更多的是书中内容能否经受时间的考验，历久弥新。冯·诺伊曼和摩根斯坦合著的《博弈论与经济行为》就是这样一部著作。（王文玉、王宇 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12月第一版）
根据摩根斯坦自己的回忆，他之所以去找诺伊曼合作博弈论研究，最早源于他在“卡尔·门格尔讨论会”（指的是数学家小门格尔）的经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由于深受逻辑实证主义哲学的影响，摩根斯坦受到了著名的哲学家石里克的邀请，参加由石里克本人创建的著名的“维也纳小组”的讨论。同时，做为奥地利学派的经济学家，他也是“卡尔·门格尔研讨会”的常客，虽然他并不是这两个讨论组的正式成员。在一次门格尔研讨会上，摩根斯坦碰到了一位名叫塞赤（Eduard Cech）的数学家，这位热心的数学家告诉摩根斯坦，他研究的博弈问题正好在诺伊曼1928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上讨论到，塞赤建议摩根斯坦去和诺伊曼聊聊。然而好事多磨，直到1938年摩根斯坦因纳粹德国占领奥地利而流亡美国后，他才受聘普林斯顿大学，并得以与诺伊曼相见。如果从经济学思想史的角度去看，摩根斯坦和诺伊曼的相见无疑是经济学甚至整个社会科学发展史上一次里程碑式的见面。摩根斯坦回忆说他和诺伊曼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39年2月1日下午的一个讨论会上，会后，著名的物理学家尼尔斯·波尔和诺伊曼一道，邀请摩根斯坦到普林斯顿数学系的Fine Hall喝茶聊天。这次见面之后，摩根斯坦和诺伊曼立刻对对方产生了相见恨晚的友情，并且很快就深入交流起博弈理论的问题。摩根斯坦开始认真研究起诺伊曼已经发表过的关于博弈论的文章，并且频繁的和诺伊曼本人交换他自己的看法。接着，摩根斯坦开始撰写博弈论研究的手稿，而诺伊曼则一丝不苟的阅读他的手稿，并提出自己的想法。直到有一天，诺伊曼突然对摩根斯坦说，“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写它？”
开始的时候，他俩只是想撰写一篇分为两部分的论文，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诺伊曼告诉摩根斯坦，他觉得一篇论文恐怕不足以表达他们的研究，“我们也许得出一本小册子。”后来的故事不难想象，随着这两个伟大作者研究的深入，一篇论文最终变成了眼前这部两卷本的巨著。
当代著名博弈论学者迈尔森（Myerson）曾经评价博弈论的创立改写了整个社会科学的理论基础。而在诺伊曼和摩根斯坦的巨著于1943年刚刚出版的时候，很多人甚至期待这本书能够带领人类走进社会科学的“牛顿时代”。因此，这本书和它的两位作者此后的被忽视甚至遗忘就显得有些唐突和令人不解。
一切源于另一位盖世天才的工作。在诺伊曼和摩根斯坦的工作完成之后七年，当时美国最有希望的数学天才约翰·纳什，仅仅用了几页纸就推进了他们的工作，并且奠定了非合作博弈及合作博弈的纳什均衡概念。由于纳什均衡的阐释如此精妙和彻底，也由于伟大的诺伊曼在1957年早逝，《博弈论与经济行为》一书奠定博弈论基础的开创性贡献被很多人忽视了。诸多论者认为诺伊曼他们的最大贡献仅仅在于提出“最大最小定理”，而他们所研究的二人零和博弈并没有纳什均衡来的透彻。直到今天，这样的看法仍然弥漫在理论界。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提出异议。当代另一位博弈论大家肯尼斯·宾莫尔在为纳什文集撰写的序言中，就对诺伊曼和摩根斯坦的贡献给予了公正客观的评价。概括起来，宾莫尔认为，今天博弈论的非合作模型和合作模型的区分，源于诺伊曼他们的工作。二人博弈采取的混合策略等概念，也是由诺伊曼他们的工作创建的。今天众所周知的纳什均衡概念——每一个策略必须是另一个策略的最优反应——正是纳什对诺伊曼和摩根斯坦“最大最小定理”的推广。最关键的，宾莫尔认为，纳什后来的推广并非因为诺伊曼和摩根斯坦当初没有想到，他们之所以没有沿着纳什均衡的思路继续下去，是因为他们很可能已经意识到“博弈的解必须是纳什均衡”并不总是有用。当面对多个纳什均衡的时候，解的选择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而在二人零和博弈中，这个问题则不存在。
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很难体会诺伊曼他们生活的那个年代的激情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混乱，纳粹德国惨无人道的种族政策，令无数欧洲的思想和科学精英流向美国。稍显讽刺的是，在那个人道环境恶劣的年代，美国本土的大学里却成就了人类思想史上少见的伟大聚会。仅仅在诺伊曼和摩根斯坦所在的普林斯顿大学，尼尔斯·波尔，爱因斯坦，后来的歌德尔和纳什，纷纷相遇。已经很难考证那样难得的思想环境对博弈论的发展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诺伊曼和摩根斯坦在普林斯顿的相遇，博弈论的发展很可能会滞后很多年。从而，我们今天对世界的想象力会苍白许多。
感谢三联书店引进并重译《博弈论与经济行为》这部书，能够让我们借此重温一下人类思想史上那段光辉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