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哭祭英魂
——追忆我的导师东南大学博导陈志明教授
2011年10月1日凌晨4:30,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才从西安赶回到老家洛阳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宜阳。上午9:40分,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导师的助理焦老师告诉我陈老师出事了!睡眠不足夹着震惊,我的头都要炸了。
站了一宿,10月2日早上7:30,抵达南京。这是我自2010年9月博士毕业之后,第一次回到“博爱之都”南京,没想到竟是这般景象:年仅48岁,身高193cm的陈老师被打死在位于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内的自家楼下!这太过匪夷所思了,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然而先生已经去了,我无能为力。只能在这人们将要淡忘这惨痛的时刻,写篇小文来追忆我的导师,2010年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获得者,东南大学博士生导师陈志明教授。
2003年秋天,研究生入学考试复试之后,我第一次去见导师。不知道陈老师办公室在那儿,听同学说陈老师每天都泡在实验室,我就想去五五楼二楼东头的实验室碰碰运气。进门之后,见两个学生正围着一个人在讨论问题,我就站在旁边看,心里不免紧张。忽然中间的人一转身,我吃了一惊,壮硕的身躯坐着比我站着还高。他的头稍稍左偏,透过近视镜认真的看着我问,“你找谁?”,声音很秀气。我一下子就放松了。这位就是陈老师。他带我参观了实验室,大概介绍了一下,叮嘱我研一一定要把基础课程学好。出门时,我看到门后的实验台上放了本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
我从前不太喜欢化工,陈老师没有叫我去实验室帮忙,我也就没有像很多同学一样研一就进实验室。
再次见面已经是2005年的夏天。8月中旬的一天早上,还是在五五楼的实验室,陈老师拉个凳子,叫我坐在他身边,说有几个课题可供我选择。一个是工业用的亲水铝箔涂覆材料,已经做了好几届学生了,但技术追求完美,还有改进的余地;一个是纳米药物载体,靶向医药的关键,现在处于基础研究阶段;还有一个是环氧沥青,前面有个师兄做过,但目前还没有工业化,作为搞工程的,不能工业化就是失败。谈起专业问题,我发现陈老师的声音洪亮,充满自信。
我选择了环氧沥青,在文献检索之后,提出了试验方案,陈老师说可以试试看。然而,一动手,我的弱点就暴露了,动手能力太差。一个非常简单的试验装置搭了一天还没搞好,晚上8点多,吃过晚饭的陈老师跟师母邵老师一起溜达到实验室,看到我还在那儿别扭的搭装置,陈老师失望的说“你这大学是怎么念的?这么基础的试验都不会”,我真的是无地自容,我之前的确没有认真做过实验。但令人意外的是,陈老师没有骂我,而是帮我把装置搭起来,之后邵老师给我做萃取实验的演示。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做试验,陈老师和邵老师陪我熬到12点。
之后,试验进展顺利,我们就开始奔波于南京和镇江之间。2006年中秋节刚过,陈老师开车带我去镇江。出发的时候,天阴沉沉的,还没出中山门秋雨就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刚出中山门不到500米,忽然一个振颤汽车停下了。陈老师转过头愠怒地对我说,“坏了,撞车了,你没事吧?”。我说“没事,撞车了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陈老师发怒,也仅此而已。
我的确没感觉到撞车,大约是因为刚出中山门,车速都不高。可是下车后一看我惊呆了,大货车侧压过后排右侧,我座下的轮毂都变成了“工”字形!陈老师马上打了122,我们焦急地站在雨中等警察。同行的公司翟工,他也是陈老师的学生,拿出雨伞正要给陈老师打上,陈老师却接过来执意要给翟工打上,的确,陈老师太高大了。
随着中试的顺利进行,工业化尝试的日子在一步步的临近。我们情绪很高,陈老师在公司跟我和工人们一起加班加点的干。然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2006年初冬的一天,我正在公司进行中试,家里打电话说我父亲住院了。
没想到平时身体很好的父亲居然患上了肺癌,要知道父亲在去医院的头一天,还在河滨公园溜旱冰啊!一个农民,三个孩子,我在读研,妹妹还在读高三,弟弟已经辍学。当时连“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也没有,哪有钱治病啊!
昏黄的光从街边小店里散漏出来,初冬的雨夹着雪钻进我的脖子,透心的冷,我踩着泥泞的小路去医院给父亲送东西。心里盘算着去哪儿借点儿钱,家里能借的都借光了,不能借的也都已经尽力了,山穷水尽了。我虽然还没有挣钱,可是家中长子,我必须承担这个责任。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陈老师打来的。我心想,恐怕是要催我去南京吧,现在是工业化的关键时期,而我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了,也该去了。
陈老师秀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问我现在什么情况,嘱咐我安心在家照顾父亲,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短短几句话,我的心顿时热了,泪几乎涌出来。我哽咽着说,陈老师,我需要钱。陈老师说,我已经替你想好了。
陈老师帮我协调,合作公司的老总慷慨解囊,先给我五万块,说如果有需要就继续到公司借。还有什么好说的,大恩不言谢。陈老师和公司的老总给我的帮助,我只能记在心里。
往事犹历历在目,人间却上演了一出悲剧!
2011年9月30日晚7点多,当陈老师跟学生们调试完刚到的仪器,从东南大学九龙湖校区驱车赶到四牌楼校区的家门口时,悲剧就开始了。
从陈老师第一次打110至最后一次打110,间隔四十分钟。其间,很多人听到陈老师说“我是教授,我不跟你们打”。邻居钱教授(女)看到陈老师口、鼻中均有鲜血流出,拿出纸给陈老师擦,陈老师对钱教授说头晕,打人凶手则侮辱似的叫嚣“头晕就躺下来!”,当钱教授提出送陈老师去医院时,陈老师说“我要等警察来评理!”,并连续自言自语几次。从家中下来之后,师母邵老师看到“他们两个不知道手里拿了什么东西,对着(陈志明)头上捣来捣去,像拨浪鼓一样,使劲打,还用脚使劲踹他肚子……”,听到他们狂叫着“打的就是你!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她跑过去拉架,却被对方那个据说尚不满16岁还在上初中的孩子一拳打退回去几米远,倒在地上!警察到后,陈老师凭借顽强的意志坚持自己开车到梅园新村派出所,在车上数次对师母说头晕,到派出所后口喷鲜血,不省人事。最后尸检发现肋骨断了6根!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嚣张?如此暴戾?如此心狠手辣?
短短四十分钟,一个壮年学者已与我们阴阳两隔,一个美好的家庭支离破碎。
10月3日晚11:50,陈老师在美国留学的女儿陈晨历经二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赶回到在中大医院的母亲身边,异常坚定的说:“妈妈不怕,还有我。”但是,半小时后,陈晨还是崩溃了。当我第二天再次看到陈晨的时候,她一米七二的身躯已经卧床不起,率真的眼睛失去了光泽,清秀的面庞肿的老高,一边流泪,一边呓语,9月29日晚爸爸还在QQ上承诺今年就去美国看她!
陈老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者,如果他稍微跟对方对打几下,凭他的身高和体重,决不至于到这种程度。陈老师是一个相信人间有公义的人,否则也决不至于坚持要等警察来评理!陈老师是一个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人,他教育的女儿在我去宽慰她的时候反复告诫我“千万不要因此怨恨社会”!
作为陈老师的学生,我相信司法是公正的。惟愿凶手早日得到惩处,让陈老师早日安息!
二零一一年十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