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我参加了古西堡学院组织的优资青少年数学强化培训班的工作。这是一个由纽约州ZF资助的项目,通过考试择优录取长岛地区两个县的中小学生。教师们也是从长岛的中小学选来的,为着种族平权的原则,富区、穷区来的都有。我注意到所有的教师都有硕士学位,高中班的几个则全部具有博士学位。当我和他们谈及前莫斯科大学教授的文章,关于大学生解题不说明变量定义和度量单位,几个教师异口同声说:每个班上总有那么几个不可教之材。我们从初中起就训练孩子们完整的表述问题,为了使学生们养成习惯,我们甚至每天上课前都问一句,比如:“你们昨天做家庭作业了吗?”孩子们必须完整地回答:“我昨天做家庭作业了。”如果哪个孩子只说“做了”,是要被扣分的。这样的训练,会持续一年。从哈姆斯特(Heamstead)学区--长岛最差的学区来的教师则表示,不敢保证他的学区做了这样的训练,他说:“这不能比。我们学校甚至要花时间和精力,教育和呼吁家长让孩子们吃了早餐再来上学,否则他们饿着肚子无法集中精力。如果有个孩子家庭作业时被因式分解什么的卡住了,他问遍所有认识的人,也没人能帮他过了这个坎。从无知和愚昧走到这里,他们的路要长得多。”
这个培训班每期75人,每星期六上课。学生们的数学能力不逊于国内参加省级奥数竞赛的尖子们。可喜的是,从这几十个孩子中,轻轻松松就能拉起一个交响乐队,或棒球队什么的。有天一个七年级女孩对我说:“Dr.赵,很抱歉我今天脑子不好使,因为昨晚我把我的娃娃的生物钟上错了,他每隔一个小时哭一次,我不得不起来给她喂奶。”原来小女孩上家政课,家庭作业是抱个电子娃娃回家,娃娃按照生物钟拉屎拉尿、哭,学生要履行父母的职责照顾娃娃一个周末。教育的活泼和全面可见一斑。
我又研究了纽约州教育局颁发的中小学教育大纲,我这才承认,美国的教育,包括数学教育,也是第一流的。
我想,
任何国家、民族,都有它的精英阶层和弱势阶层,当我们比较各国的教育水平时,不能拿着这个国家的精英和那个国家的弱势比。比较客观的,是拿精英跟精英比,看一看弱势阶层在总人口中的比重。
近来在中文网站及中文媒体上常看到对美国数学教育的批评。特别是带了高小,初中孩子移民的家长,常常感叹:“初二了,还在教分数加减法。孩子的数学毁了。” 其实美国的数学教学结构与中国不同。以分数为例吧,这里小学三年级(九岁)就接触分数,只学一点点、以后每年都要重复地学一点分数,不断加深,一直到7年级(十三岁)才划一个句号。而中国是高小时学分数,一学就一竿子插到底,以后就再不回头了。在美国,由于小学时就引进大量概念--比如坐标系、概率、统计,运算方面抓得少一些。可是别着急,到八年级(十四岁),孩子们懂事了,数学教育会猛地加速,在短短八、九、十年级三年内,孩子们会学完全部初、高中数学。三角函数、解析几何,一样都不会被撇下,一点都不比中国的高中教案简单。有人会说,看SAT的考试,数学就相当于八年级水平。可是要进像样的大学,前100名吧,还必须考SATII。数学SATII的程度不逊于国内理工科的数学高考题。而要进第一流的大学,学生们还必须修超前课程,对数学来说,就是微积分和概率统计。MIT的网页上这样写着:问:“我修一般课程,得A分;修超前课程,得B分,我是否应该退下来,保持一个较好的分数?”答:“我们绝大多数申请者都修超前课程并且得A。”
纽约州立大学的四年制学院,不需要SATII,只要一个过得去的SAT成绩就行了。所以古西堡学院的学生们的数学只有初中程度。我想起我们那批出国的同学,文革中的红小兵那一代,也没有正规的中小学教育,不照样进世界名牌学府?便相信古西堡学院的学生们,只要有了正确的指导,也能成栋梁之材。
当了终身教授后,我主动请缨,系里也乐意,每期给我一个课时的大学新生的数学课。这又让我吓一跳。他们不仅数学水平低,学习态度也大成问题。不过这时我已经是美国老油子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有办法对付。我坚持他们必须关了手机才能进教室,坚持他们必须称我Dr.赵或Professor赵,不能叫我“Miss”或 “Hi”。我说:“这使你们听起来象个大学生。”有学生得了坏分,在课堂上咆哮: “我到这里是交了钱的!”我幽默地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似乎我要仰仗了你的学费,才有了教书的饭碗。但事实并不这样。我的家庭,每年交的税,就超过了我从这个学校领的工资。对每一个大学生,纽约州ZF都要补贴近一万元。这一万元从哪里来的?纽约人民的纳税钱。而我和我的丈夫,就是纽约人民中的二员!” 有学生旷课,拿了假造的病假条来要求补考。那年我刚从花旗银行做了半年项目回校,花旗银行IT部门的雇员们,总的说来是素质高的一族。他们对工作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态度,还记忆犹新。面对这撒谎耍赖的大学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那学生比我还气愤,见我不答应他,临走把手里的咖啡在我办公室门口泼了一地。 ……几经调整训练,大学新生的数学课堂纪律,操行才初见成效。可学业终究不行。想尽千方百计,什么计算机辅助,课外个别辅导,师生互动,分组帮带,等等,一学期下来,真正搞懂了指数对数、三角函数的,在35人的班上,只有4-6人而已。
我终于明白,我所面临的这批学生,决不是像我的许多同龄中国人一样,本来就是素质好的一群,由于社会和政治的原因,失去了中小学正规教育的机会,一旦机会到来,很快就能崛起。在美国这样相对公平竞争的教育系统中,他们真是大浪淘沙后剩下的沙子,无论如何都贴不上墙的。每个国家、民族都有这样一批人,中国有、美国有,日本有、西欧也有。如果硬要高等教育惠及这批人,其结果只是降低高等教育的质量而已。
所幸的是,每隔二、三年,古西堡学院的数学系总有一、二个素质还过得去的学生,在各位教授淘来的象宝贝一样的精心栽培下,能进入哥伦比亚、纽约大学这样的一流大学深造,说明教授们的学术,并不因为学生的水平低下而荒废。
依我看来,
美国的一流大学造就社会的栋梁;二流大学造就具有现代技术的劳动力;三流大学向那些本达不到高等教育要求的人提供一个进入中上阶层的通道,他们中的极少部分,能通过这里到达中上阶层。去不了的,也在这里接受主流社会的价值观念、行为规范和思维方式,被整合进主流社会,就象沙子被整合进水泥,成为有用之物一样。
【转自小木虫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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