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记忆画下的黑玫瑰

□薛忆沩
　　帕慕克的“初恋”是这样结束的：“我给她写了9封长信。我将其中的7封装进了信封，将其中的5封塞进了邮筒。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封回信。”
　　这是收集在帕慕克的随笔集《伊斯坦布尔》中的《初恋》中的最后一段。它用一个递减的数列(9，7，5，1)将作者生命中最早一段同时满足过精神和肉体的激情冷却成了僵硬的记忆。这不仅是与现实相距很远的记忆，也是与过去相距很远的记忆。
　　帕慕克这样开始触动他的记忆：“因为这是一篇回忆录，我必须隐瞒她的名字……”“隐瞒”是为了诚实而善意地将过去打开。这种打开是对生活的感激。尽管她最后拒绝了他，尽管她终于离开了他，他对她带给他的短暂的生活却充满了感激。这“短暂”是生活的开始，这“感激”是生活的继续。
　　“她的名字在波斯语里的意思是黑玫瑰。”帕慕克继续写道。他需要一点关于她被隐瞒了的名字的暗示。30年前不辞而别的少女将要由这暗示带回到3年后将获得诺贝尔奖的文学家的笔下。他将他独立的发现“聪明地”告诉了她。她的表情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她说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古老的意义。她还告诉他这名字是从她阿尔巴尼亚裔的外婆那里传承下来的。她的回答也许让他知道了她的生命来自并且属于万水千山之外的地方。
　　他通过他自己的父母了解到了她的家庭。他注意到他的母亲背地里称她的母亲为“那个女人”。接下来的故事的格调因此可想而知；而他的父亲讲述的则是她的父亲如何利用在政府中的关系为外国公司做代理，一夜之间发家致富的经历。在他看来，他的父亲对这种成功并没有非议。
　　没有花费太多的笔墨，她与朋友们就一起来到了这个大学建筑系学生的画室。他悄悄地品味着她面部漂亮的线条。然后，她单独走进来。一开始，他们谈论一些无聊的话题，比如家长们的绯闻和劣迹。后来，很长的沉默出现了。她斜躺在长沙发上，机械地翻动着书页。他在画布上留下了她模糊的身影。后来，他们有了一次“不成功”的散步。然后，他开始战战兢兢地往她家里打电话。他邀请她再来画室，他说他想完成上次未完成的作品。她问他是不是还可以穿上次同样的衣服。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她没有看透他的心思？或者，她已经在开始与他对局？“黑玫瑰”在画布上渐渐呈现出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嘴角透出了一种罕见的微笑。他问她为什么微笑。她回答说：“我喜欢看你那样看着我的时候。”
　　他离开画架坐到了她的身旁。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了。天色突然阴暗下来。从画室的窗口可以看到分隔亚洲和欧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海峡上航行的船只上的探照灯的灯光射到了画室的墙上。一场风暴真的来临了。
　　直到有一天，他的母亲无意中来到画室。她看到了在画布上绽放的“黑玫瑰”。她马上就知道了在自己的儿子与那个法语学校的高中生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将她的发现告诉了“那个女人”。
　　任何时代的人都知道，“黑玫瑰”应该属于一个现在或者未来(甚至曾经)的工厂主，而不是属于一个永恒的艺术家。因此，她的父亲决定将她送往瑞士去继续学业，她的母亲则为她预定了未来的婚事。而她自己在迷茫与困惑的同时也开始拒绝进入他的画室。面对这样的厄运，他产生了激进的想法：“我需要拐骗你吗？”他沮丧地问。在后来的那一次见面时，她温情地给出了她的授权，她说：“你可以拐骗我。”他激动地策划起了他们艰苦而共同的未来。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他仍然去她的学校门口等她。她没有在人群中出现。他理智上已经放弃，但又总是被自己的痴情带到了那里。直到有一天，她的哥哥走过来，递给她从瑞士寄来的问候。她在信中说，她非常喜欢新的环境，同时也极为想念他和伊斯坦布尔。
　　他给她寄去了5封长信，但是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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