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当前近乎偏执和狭隘的人才观 (转贴)
文/袁津琥
翻开历史,如何选贤举能,实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的政治理想,可谓是困扰历代统治者的一个大难题,为此不少明君贤士殚精竭虑,设计出许多人才选拔的方式:举荐、科考┉┉不一而足。但到头来,还是发现任何一个看似尽善尽美的标准都无法做到野无遗贤。只有不拘一格,才是保证能选拔到人才的唯一有效的方法。
不过现在人才的选拔与评判要容易多了,因为我们的主管部门设计出了一套人才标准:那就是看学历、职称和单方面的知识技能:如英语(不是外语)、计算机。就拿笔者所在学校来说吧,你要是有个博士头衔或副高以上职称,那就有资格享受填表的待遇,成为什么人才库中的一员。学历、职称、某一方面的知识和技能,当然都可以成为我们评判人才的一个标准,但是认为有了学历,职称和某一方面的知识、技能才是人才,没有学历、职称和某一方面的知识、技能就不是人才,却未免近乎偏执。
先说说学历,顾名思义,学历不过是学习的经历。一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只能表明他掌握了一定的研究方法和知识技能,至于他能否运用这些所学方法和知识,对现有知识有所创造和发展,成为社会需要的人才,那还要受制于许多因素,包括个人的天赋、努力的程度,学习的环境,家庭的经济条件,以及种种因缘际遇等等,因此古人常说:"学如牛毛,成如麟角"。哪能以为读了两天书,拿到一个什么学位,就成了什么人才,以致以为扩招后,大家学历提高了,从今开始就"队队英贤出学堂"了,甚至为之欢欣鼓舞起来呢。特别是人文社会科学工作者,书本上的学习仅仅是他所需要进行的漫长学习过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古往今来那些大思想家、大历史学家等,有谁不是辙环天下,席不暇暖?历史上有二十多岁的"数学王子",可恕我孤陋寡闻,好象就没有听说过有二十多岁的"历史王子"、"思想王子"之类的提法。现在有些从事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人,论交游,则"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论阅历,则足未出京沪数市;但就是这样从学校到学校的人居然二三十岁就当上了教授,从此云里来,雾里去,四处风言风语,岂非咄咄怪事!尤可笑者,现在选拔人才的标准中,居然有什么"双高"的提法(高学历,高职称),真不知这种提法的意义何在(笔者以前看到过一条花边新闻:某国一青年为留美,一口气在美读了十几二十个博士学位出来。可现在这个人的大名,你大概只有去《基尼斯世界记录大全》中才能找到。也不知这位先生在哪?真不知他为什么不来中国?不过也许将来博士多了,有关主管部门又会有"三高"--高身材--之类的提法呢)?害得一些本已学有所成的人,又去重新攻读学位。
"这不是让我们跑得快的人,进行折返跑吗?"笔者身边一位外出攻读学位的人如是说。古人云:"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现在可好,成了"无贵无贱,无长无少,学位之所存,师之所存",笔者以前遇到的一些老先生,他们对学历低微成就斐然的青年总是赞誉有加,格外垂青,常常谦言与之相比"惭愧,惭愧",而现在,一个学历低微成就斐然的青年面对的更多的则是一片惋惜之辞:"为什么不考研?"甚至闹出了为了获取学位,本来成名已久的学者和自己的学生一旦易师为友的奇闻,学术的伦理纲常大坏!笔者现为人师,以前视欺师蔑祖之徒,狗彘之不若。但现在则不这么认为,因为以前学生是认同一个老师的学问,才投拜其门下求学,这种人学成之后反噬,自应谴责。但现在是不管你认同不认同,几乎是强制你到某人门下去进行所谓学习,你说叫人如何"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前面提到的那位现在某名校读研的先生就私下对我说:"什么老师,还不知我们谁教谁呢?不是为了那个劳什子的学位,早就谢师了"。
在前高等教育投资的主体主要国家的情况下,过份强调学历,其实也不利于高等教育的发展。试想国家办教育,然后国家再对某些部门设置门槛,以保证毕业生的就业,那么高等教育的质量实际上就没有经过任何中立的第二方来检验的!反观MBA等毕业生,到私企去择业时,就面临着苛刻的检验,笔者当年在私企人事部门工作时,一些MBA毕业生就不敢轻易的签下自己的工作合同,而是主动要求先到一线积累工作经验。我们经常提到国外办教育的一些先进经验和理念,但国外何尝有"博士才能评教授"之类的规定?国外又何尝有把哈佛、耶鲁毕业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去洗碗或领失业救济金当作新闻的?我们经常说某些名校出了多少总统,出了多少诺奖得主,可从来没有人统计过国外基层地方院校出过多少总统,出过多少诺奖得主(特别是其中的文学奖)。现在不少人对当前研究生选拔方式和现状颇有微词,一再呼吁进行改革。不过我们应该知道无论对研究生选拔方式进行如何改革,也无法做到使所有具有研究潜质的人都能一揽无遗,纵或那些具有研究潜质的人能进入学校,当前评价人才的方式不进行改革,也很难保证他们能尽心于学术。君不见当前一些这些男孩那些女孩,才入国外一些高校门槛,未来成长的道路还很漫长,就有人为之撰文表彰。因此当务之急是与其扬汤止沸,为考研热降温,呼吁理性对待考研;不如釜底抽薪,改变现行人才评价标准中过分强调学历之举,这才是保证高等教育质量、营造人才脱颖而出的机制的关键。
再说说职称,笔者以前在一大型私企工作时,不少高管根本就没有职称。而在国企,一个干部只要工作十来年,除非你和领导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几乎人人都会有一官半"职(称)"的。何哉?因为在国企或事业部门,什么科级啊,处级啊,初级职称啊,中级职称、高级职称啊,几乎是当福利发放的。而在私企,有的根本就没有评职称的资格,有的虽有,但企业只根据你的岗位确定你的薪酬,根本不会管你是什么职称,因此大家也懒得去淘神费力。当年笔者在私企工作时,地方政府根据本企业上缴利税情况下达了两个高级职称指标,笔者本有资格问津,考虑到没多大意义,就故作姿态让贤了(现在到了高校真是后悔不迭,呵,呵!)。有的人从事经济学研究,一看统计数据:某国企有多少多少高级职称者,多少多少中级职称者,却经营不善;而同行业某私企几乎没有高级职称者,很少有中级职称者,却一派产销两旺的局面。就得出结论说:国企其实并不缺乏人才,主要是没有把人才优势转化为资本优势云云,简直把人的大牙笑掉。再拿高校来说吧,同为教授、副教授,各省、各学校、各人之间也是千差万别,有的学校的副教授、讲师,论专业水平可能比某些学校的教授都要高出一大截还不止。就是同一学校中,笔者所见某些讲师的水平比教授高者也并不鲜见,又岂能一概而论!1981年,余英时先生率团到川大访问,当时川大历史系仅61名教师(5名教授、1名副教授、其余为讲师),450名学生。拥有高级职称者还不如现在一些基层地方院校。但这些并不能改变这位哈佛大学历史学博士对当时川大的评价:"它是中国的一所一流大学","是中国高等教育领域最富活力的知识中心之一"。(《余英时英文论著汉译集•十字路口的中国史学》,66页、6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年版)可现在,同院系中论规模、高级职称比例、高学历人数超出当时川大历史系规模的学校何止上百,可又有哪所学校赢得过像余先生这样享有很高学术声誉的国际知名学者的赞誉呢?
最后说说长期为人诟病的英语、计算机全国统考,实在令人莫名其妙!你说在全国这样大力推广学英语的目的何在?如果是为了富国强民吧,那当年英语国家富强起来时,又是学习了哪国语言?再说当今世界上说英语、法语、西班牙语人数最多的国家,绝对不是英美、西班牙等国家,而是它们的前殖民地,可这些国家全民学外语几十年,甚至都成为了它们的官方语言了,这些国家好象仍没有在科学技术等方面赶上它的宗主国,梁启超早就发现并指出,中国在从六朝到唐的几百年时间大规模的向印度学习先进文化的过程中,就没有把精力用在印度梵语的普及上!(《佛学研究十八篇•佛典的翻译》,27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看来要想学习西方并赶超西方列强的关键恐怕并不在语言的学习上。如果说为了对外交流的需要,那么英语推广了几十年了,收效甚微,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从来没有给民工们推广过普通话、粤语,可是不知不觉间,许多在北京(当然北京话不等于普通话)、广东打工的民工却学会了普通话和粤语。可如果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先对农村的农民推广普通话和粤语呢?其效果岂非可想而知!阿Q就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未庄只有假洋鬼子会撮麻将,而城里的小乌龟崽子都把麻将叉得精熟?不知我们有关主管部门是否也没搞不明白?周汝昌先生是燕京大学外语系毕业的,英语水平不容置疑吧,可谁又能告诉我他在研究《红楼梦》时,英语对他又有多大帮助?笔者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2004年感动中国的十大人物专题节目时,感到深深地震撼:一个大学毕业生,在一间破败的山区校舍里,对着一群衣衫蓝缕的小孩,正教授着:good morning之类的英语,天哪,山区的百姓好不容易下决心节衣缩食送自己的小孩读书,可我们在教给他们什么?!对于这些山区的孩子来说,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学习的英语,除了应付升学考试需要外,又有什么用处?须知,学习语言的关键是能经常使用啊,以中国之大,经济发展之不平衡,实在没有必要强制推行和学习一种外语,让东北地区的人学习学习俄语;让山东一带的人学习学习韩语;让江浙一带的人学习学习日语,不比全民学英语要好?最近笔者需要翻译一份俄文材料,问遍所在学校外语学院的老师,竟无一人能胜任!是呀,现在高校的外语学院的最大任务都快成了为保证本校学生的四六级过关率而服务了,在这个目标下,招聘的教师,怎么会有第一外语是俄语的教师!但在中国这种单一的知识、语种构成学院居然就叫外语学院,不知这种学院,在传播世界各种文化、思想、文明的过程中,又能扮演什么角色!
人才本来主要体现在知识和技能与常人的差异化上,不可能有一定的标准,并且它因时因地而异。一个人此时此地是人才,彼时彼地就未必是人才了,笔者一位同事的同学当年研究生毕业后,踌躇满志的选择到一所中学发展,自我感觉良好,周围的同事也对他寄予厚望,可没想到连续几年下来,他所教授的班级学生的学习情况都不理想,虽然校方并没过多指责他,但他终于承受不住来自周围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最后走上了自杀的道路。孟尝君靠鸡鸣狗盗之徒,脱离虎口,因之负谤千古。殊不知在那时情况下,鸡鸣狗盗之徒正是人才!有何非议!那时你会英语、法语、拉丁语,计算机能过X级都没用,你必须会禽言兽行才行!有的人虽然也有什么博士头衔、教授职称,甚至得过这个奖、那个奖甚至诺贝尔奖,可早就脱离科研一线,失去了研究能力,连个称职的科研人员都算不上,遑论人才!可我们有关部门却能一掷百万千万把他请来供奉起来,这哪里是尊重人才,完全是无知无识的表现! 因为有了人才标准,我们现实社会中出现了前面提到的本来已经被实践证明是人才的人还要再去"达标"的滑稽一幕;因为有了人才标准,也造成了我们许多主其事者,习惯于从静态、僵化、偏执的角度看待一个人,于是乎我们经常可看到一个早已没有研究能力的人,还是人才库里的一员,经常可以看到即或是人才居然还要被标上所谓第一层次、第二层次等标签的做法;推行什么人才标准,其实更造就了许多知识结构与技能高度同质化的人,反而阻碍了人才的培养和成长,完全走向了当初制定所谓人才标准者所设想的反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3-18 16:34:16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