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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7-02
“80年代”:理解当下现实的关键
徐志伟:目前谈论上世纪80年代似乎已经很流行,您觉得学界现在热衷于谈论“80年代”的原因何在?
  贺桂梅:关于“80年代”如何成为了学界热衷谈论的一个话题,在我的理解中,有许多社会与文化心理以及历史语境方面的原因。
  其实,80年代并不是新世纪这些年才成为核心话题的。80-90年代之交后,知识界的历次论争和重要话题,都与如何理解80年代及其启蒙意识密切相关。但讨论常常是以“论战”或“论辩”的方式展开的,在肯定或否定、有意义或无意义等价值判断层面有基本的分歧。在这种情形下,我觉得格外需要首先去厘清“80年代”展开的具体历史过程以及它通过怎样的知识表述来建构自身的合法性。
  90年代关于80年代的论辩,主要是在知识界内部展开的,而当前的80年代热,却是一个扩散到不同社会层面的话题。比如在社会心理层面上,现在对于80年代的想象和关注的热情,带有很强的“怀旧”色彩。当80年代可以成为“怀旧”对象时,就说明人们意识到“80年代已经过去了”,因此,可以站在一种新的关于现实感知和对历史重新确认的位置上“回过头”来看80年代。这种社会心态的形成,当然是与当下中国经济“崛起”,以及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化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可以说,今天的“80年代热”是带有距离感的,是对80年代的重新认知。如何认知80年代,也与如何判断、叙述中国社会的现实紧密相关。比如,如何看待中国的经济崛起,有人认为这是“告别革命”的结果,有人则认为正因为有了毛泽东时代的“革命”,80年代的改革才能有今天的成果。又比如,怎么看待今天中国社会中存在的阶层、阶级分化,有人认为这是因为80年代的“民主”诉求没有被实践,而有人则认为需要在批判80年代西方式民主实践的基础上重新思考“民主”的真正涵义,等等。
  可以说,在今天,“80年代”一方面成为了一段可以被称为“已经过去”的历史,同时如何评价它,又是人们理解当下现实的一个关键。在这种意义上,我认为目前出现“80年代热”是特别值得关注的。
  

在更大的历史视野中重新理解80年代

  徐志伟:您研究80年代的基本出发点或问题意识是什么?
  贺桂梅:我研究的一个基本出发点,是想将80年代“历史化”。所谓“历史化”就是要在一种更大的历史视野和新的现实问题意识中,来重新定位和理解80年代。
  80年代在当代中国历史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也可以说这个时期塑造了当下中国知识界的基本话语方式。在很多时候,我们谈“20世纪”、谈50-70年代的社会主义历史,甚至我们怎么谈90年代以来的当下中国社会,其实都是在80年代塑造出来的“话语装置”里面来谈的。有越来越多的历史与现实经验,使人们意识到20世纪、革命与当下中国,并不像80年代理解的那样,而有其自身的复杂性。因此,如何跳脱80年代历史意识,批判性地反思80年代的知识体制,就成了一个值得探究的学术与思想问题。我想做的,是一种批判性的自反工作,即那些我们今天视为常识、真理或价值观的东西,是怎么被构造出来的?它回应的是怎样具体的历史语境?这可以说是我的基本问题意识。这后面包含着我对80年代的基本历史判断和对当下知识状况的现实判断。
  徐志伟:在您的一篇文章中,有“重返80年代”这样的表述,在您看来“重返80年代”是如何可能的?
  贺桂梅:我自己理解的“重返”,是在“当代性”与“历史性”的对话关系中展开的。一方面需要充分理解生活在那段历史之中的人们的“内在视野”,也就是那个时期形成的主导叙述和意义系统,另一方面研究者要对自身的当代立场和当代视野具有理论自觉,“重返”的过程,就是当代立场与历史的内在视野不断地对话、协调、再阐释的过程。一种可取的“重返”,真正需要形成的是在当代视野中能够被人们接受的历史阐释,当代性赋予其“新”意,但却不是随心所欲的。如何协调不同层面的意义系统间的对话关系,构成了“重返”的不同方式和路径,也是研究者发挥“主体性”和创造性的地方。
  我采取的基本研究方法可以称之为“知识社会学”,分析重点放在知识与权力体制的关系上。一方面,我想说,那些在80年代被称为“真理”、“价值”、“信念”的东西,都必然借助一定的知识形态才能被表述出来;另一方面,这些“知识”虽然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是那么“自然而然”、那么“充满血肉感”,但它总是在一定的历史语境中被建构出来的,而如何建构、如何被人们自然地接受,则是一个时期的知识体制与权力结构塑造的结果。
  

关注被遮蔽的偶然因素

  徐志伟:在对80年代知识谱系的清理、反思过程中,您个人站在怎样的位置上?
  贺桂梅:我有一个关于“新启蒙”思潮的基本历史判断:我认为“新启蒙”并不能全部地涵盖80年代文化,从70年代后到80年代中期,有一个从“思想解放运动”到“新启蒙”的变化过程。“新启蒙”大致描述的是80年代中期形成的颇为松散的主导性知识表述,它基本上被“现代化范式”所统摄。这种思潮在80年代后期的时候,其实已经有内在瓦解的趋向。但80-90年代之交的社会与政治变动,赋予了这一思潮以“悲情”的合法性,并使其在90年代逐渐成为一种主流知识。相对来说,我在90年代的北大校园接受的批判理论,则是边缘性的和特异性的。当我说90年代的批判理论会帮助我从“新启蒙”主流知识体制中摆脱出来,采取一种批判的距离来看待它,指的是这样一种情形。
  “新启蒙”知识在80年代是具有很强的批判力的,但正是在90年代以后的历史语境中,在它丧失了现实批判性的时候,却成为了一种普遍的“常识”。对这套知识的学术分析,常会被视为对一种普遍价值观的质疑:你说“人性”是被历史地建构出来的,难道你要“反人性”吗?你说80年代的“现代化”想象与一种全球性的后冷战情境相关,难道你认为“落后”的“传统社会”就好吗?这些质疑方式本身,表明人们内在地接受了80年代塑造的这套新知识,认为它是天经地义的真理、信念与价值,而没意识到在50-70年代,或许人们并不是这么理解“人性”、“现代化”的,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非人的”或“不现代的”。因此,需要历史地理解一个时期的知识/权力体制如何将特定的“知识”塑造为“真理”。这不是在提倡一种相对主义价值观,更不是文化/价值虚无主义,而是在理论和精神气质的层面上对于“启蒙”的重新认知和实践。
  “启蒙”是80年代的主题词。但是,从康德那里引申出来的这个“启蒙”,它与“批判”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得到过很深入的理论性探讨。康德把“启蒙”界定为“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但福柯说,康德对批判的理解本质上是“从知识的角度提出来的”,因此启蒙总是滑向知识的“真”与“假”的问题。福柯认为“批判”应当描述“一种知识-权力关系”,“启蒙”则相应地被界定为“一种我们自身的批判的本体论”,一种“精神气质”和“极限体验”。这是对我们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我们为什么这样思考或说话,我们为什么这样行事而展开的自我批判。它首先意味着去反思我们如何被历史地塑造出来,在这个前提下,才能恰当地思考“自由”的可能性路径是什么。
  很大程度上,这也是我尝试去实践的一种新的批判方式。对80年代知识体制的批判性分析,并不是把自己从历史中“摘”出来,“远距离”地进行一种学院式的知识操作。相反,我把这种历史清理视为一种理解我们从哪里来、如何被塑造,并思考我们“可能”到哪里去的批判方式。我的做法是,不是简单地认同80年代提出的“人性”、“现代性”、“文学性”等价值观,而是去分析这些价值观如何以知识的方式取得合法性,并关注在这个历史建构过程中那些因被遮蔽、排斥而丧失了合法性的偶然因素。也正是在后种意义上,历史地思考改变今天状况的路径才具备可能性。我认为,这种分析方式,在“精神气质”上,并没有远离80年代,甚至只有以这种方式重新实践“启蒙”,才能真正继承与发展80年代的思想遗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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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7-2 00:14:32
如何重建理解50-70年代的理论视野

  徐志伟:对“80年代”的拆解过程也是对“50-70年代”的解放过程,对吧?那在你看来,我们今天该如何重建理解“50-70年代”的理论视野?
  贺桂梅:这涉及到如何理解“80年代”与“50-70年代”的历史关系。我想这个问题需要区分出三个层次:第一,80年代知识界的“主观”历史意识如何看待50-70年代;第二,80年代的变革过程与50-70年代的革命历史之间“实际上”是一种怎样的关系;第三,如何跳出80年代的意识框架,在今天的历史语境下来重新讨论50-70年代的历史意义。
  我们现在经常说,80年代是一个“告别革命”的年代,是在批判、反思和拒绝50-70年代革命的基础上展开的文化变革。这是就第一个层次而言的。也就是,在人们“意识到”的层面上,80年代的“思想解放”、“新启蒙”、“重写历史”等,都是针对50-70年代的革命实践而言的。这种“断裂”的历史观背后存在着一种二元对立的价值判断:50-70年代是“前现代的”、“封闭的”、暴力的乃至专制的历史,而80年代则是追求现代化的、开放的、民主的新时代。由此,对“人性”的呼吁、对“文学性”的倡导、对“现代性”的召唤等,才成为可能。显然,这种看待80年代变革与50-70年代历史的方式,在今天的中国知识界仍旧影响深远。
  不过,如果我们关注80年代文化变革的具体过程和方式,就会发现,“断裂”的历史意识仍旧是在“延续”的历史关系中展开的。比如说人道主义思潮讨论“人性”、“异化”、“主体性”等问题的方式,其实是50-70年代已经建构出来的,是内部的思想资源在“边缘”与“中心”位置上的反转。又比如,80年代现代主义文学思潮与20世纪西方现代派文艺的关系,揭示出的是文学界如何通过将社会主义文化体制指认出的“他者”转化为“自我”的方式,来完成其创新实践。即便是“文学”与“政治”的二元框架,也是50-70年代反复争论的核心话题。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80年代与50-70年代的关系,可能会发现“断裂”的主观诉求,常常是借助延续性的历史结构来完成的。但是,这当然也不是说“80年代”与50-70年代之间实际上不存在“断裂”的关系。一方面,对“现代化”的强烈诉求,以及80年代中国总体地力求“融入”西方市场体系的社会变革,导致的是对“现代”的全新理解。可以说,现代化理论范式如何理解第三世界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如何理解“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如何理解“落后国家”与“发达国家”及“世界”想象,如何理解“人”的现代化标准等,都潜在地制约着80年代知识界想象和叙述“新时期”的方式与视野。这套历史叙述与世界想象,与50-70年代主导的“革命”范式是很不一样的,真正的认识论上的“断裂”发生在这里。也就是说,基于不同于50-70年代的基本历史情境(与西方世界“对峙”还是“融入”),在历史意识与思想资源等不同层面上,塑造出了80年代新的“主导”或“统合性”文化。
  考虑到这些不同层面的因素,在今天重新理解50-70年代历史,一方面要打破80年代塑造出来的那种二元对立的意识形态框架,另一方面,也要打破那种在谈论80年代与50-70年代这两个历史时期的关系时,总是自觉不自觉地采取非此即彼的思路。反思80年代就是要回到50-70年代甚或“回到文革”,肯定80年代就是要“告别革命”,这种非左即右的思路,就是其表现。我认为需要在更大的历史与理论视野中,来探讨这两个历史时期实际上达到的历史效应和各自的主导文化,以及它们之间既非简单断裂也非简单延续的复杂关系。
  在今天如何重建理解50-70年代的理论视野,也是一个全面地反思当代中国历史的契机。这涉及到如何反省80年代式的现代化理念,如何更为历史化地理解50-70年代的社会主义实践,更重要的是,如何在全球资本主义历史中理解第三世界国家的“社会主义”与现代化道路的关系,如何理解社会主义理念在今天的意义。
  

思考“中国道路”的重要参照

  徐志伟:经由对“80年代”的清理和反思,您对“中国道路”、“中国模式”等问题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贺桂梅:如何理解“中国道路”、“中国模式”等是现在思想界争论的大问题。这和新世纪以来中国经济的“崛起”密切相关,一方面是“中国”在全球格局中的位置变了,另一方面,所谓全球化从来不是中国的“外部”,它也带动了中国内部的社会组织方式,包括社会阶层分化、族群认同与边疆关系、中央与地方的权力格局、城市与乡村及东部与西部等区域关系的变化。在这种全新的历史语境下,重新思考何谓“中国”,如何评价中国的现代化道路,都是至关重要的现实问题。
  “打开”80年代的知识体制,可能获得更为开放、更复杂的历史眼光来理解80年代、理解当代中国的历史,乃至整个近现代以来中国的现代化道路。比如,如果我们并不把今天中国的经济成就理解为仅仅是80年代“改革、开放”的结果,而认为它与50-70年代的社会主义实践构成同一现代化过程的不同侧面,可能看待当下中国社会问题的方式就会发生变化。在今天,中国的主体性(包括政治合法性、历史道路、文明形态、文化系统等不同层面)变成了一个广受瞩目的问题。讨论这种独特性,并不是要说明中国如何永远是世界史的一个“例外”,而是要讨论中国如何可以作为一个文化与政治的主体,创造性地回应当下中国社会面临的现实问题。国家主权与全球政治经济结构、社会公正与真正的民主实践、文化自觉以及新的价值认同,都需要在这样一种问题意识下展开。这种思路,在80年代新启蒙知识体制里面,是无法被问题化的;而一旦80年代的知识体制与思想实践被放置在这种新的历史视野中加以思考,它在当时的历史与全球格局中如何创造性地确立中国主体性的方式,无疑也可以成为我们今天思考“中国道路”问题时的重要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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