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财新网
欧债危机的真正原因是问题国家大规模的资本流入和急速流出,中国目前最需要的是协调资本账户开放、审慎监管和金融自由化改革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战胜市场】2012年以来,欧债危机不断恶化,希腊的问题尚未解决,西班牙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目前各方对危机的解决方法持不同观点,德国认为“无论市场在债务危机中发挥了什么催化作用,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是国家的过度开支导致了不能承受的债务水平和赤字”,因此解决之道在于紧缩和经济结构调整,也就是所谓的结构改革,但欧元区外围国家认为大规模的外部援助才是最重要的。
德国的观点在很多欧洲国家不受欢迎,但一些中国经济学家认为其言之有理,有人甚至用“良药苦口”来做比。笔者认为以提高效率为目标的结构改革是长期经济增长的动力源,因此无论是当今深陷危机的欧洲,还是刚度过大萧条后最严重金融危机的美国,亦或是经济增速不断下滑的中国,结构改革都是需要持续推进的,但笔者并不赞同德国对欧债危机病因的诊断和药方,因为事实并不支持德国的观点。
以财政赤字为例,目前西班牙深陷危机,德国状况良好,而欧债危机是在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发生后才逐渐发酵的,因此假如不负责任的财政政策是欧债危机的重要原因,那么2008年之前乱花钱的应该是西班牙ZF,而非德国ZF。但根据欧盟统计局的数据,从2005年到2007年,西班牙的财政处于盈余状态,其占GDP的比例分别为1.3%、2.4%和1.9%,而德国这三年有两年是赤字,只有2007年是盈余,其占GDP的比例分别为-3.3%、-1.6%和0.2%。
两国ZF负债数据的对比也是类似状况,2007年西班牙和德国公共债务余额占GDP的比例分别为36.3%和65.2%,此后西班牙财政赤字急剧上升,而德国相对稳定,但截至2011年,西班牙在这项指标上仍比德国低12.7个百分点。
另有一种观点认为,西班牙的财政指标虽然表现良好,但西班牙在此之前存在严重的房地产泡沫,泡沫破灭后银行出现巨额不良贷款,ZF需要用公共资金去救援银行,例如5月25日,西班牙ZF宣布将对本国第四大银行Bankia注资190亿欧元,因此西班牙的隐性负债要远高于没有房地产泡沫的德国。这种观点表面上看有一定道理,但实际上也缺乏足够依据,比如美国在金融危机前也出现了明显的房地产泡沫,之后房价的下跌导致美国多家银行破产倒闭,ZF向金融机构注入了大量资金,而且近几年西班牙公共债务余额占GDP的比例远低于美国,但从2008年1月到2012年5月,10年期美国国债利率从3.74%跌至了1.8%,西班牙则从4.18%涨至6.13%。
通过不同国家的比较我们可以明显看到,无论是财政赤字、公共债务余额,还是房地产泡沫、解救金融机构,都不是导致欧债危机的根源。接下来的问题是,到底什么因素引发了欧债危机?
祸起资本流入
在笔者看来,欧债危机起源于大规模的资本流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正好是欧元区成立的初衷。欧元区成立后,资本跨国流动的成本下降,而且当时投资者认为欧元区各国的风险差别不大(图表1),因此大量资金开始流入希腊和西班牙等欧元区外围国家。欧元区国家的经常账户数据间接表明了这一流动过程(图表2),因为经常账户代表着一个国家的现金流,经常账户逆差意味着一国的支出(如进口)大于收入(如出口),这时候负的现金流需要外国资本流入来弥补,所以经常账户逆差越高的国家,越依赖外部融资。 
图表1 部分欧元区国家10年期国债利率走势

资料来源:欧洲央行
图表2

欧元区外围国家在短期内享受到了廉价资金和低利率的好处,但这也产生了一系列负面影响,例如房价上升和人工成本提高,这些国家的竞争力因此而被削弱。更重要的是,依赖外部融资的状况增加了这些国家的脆弱性,因为一旦资本流入的趋势逆转,那么上述国家将立刻面临利率升高、债务上升和经济衰退的局面。
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国际金融市场陷入动荡,这意外触发了投资者对欧元区外围国家风险的重新评估。至此,欧元区外围国家开始出现资本外逃和经济危机,例如西班牙央行数据显示,该国在2012年第1季度有970亿欧元的资金流出,这约相当于该国GDP的10%。为了对抗危机,欧元区外围国家不得不进行财政扩张,而这又进一步恶化了这些国家的债务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欧元区外围国家的过度开支在一定程度上是资本流动的结果。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初欧洲各国成立欧元区的目的之一就是促进资本自由流动和降低各国的融资成本。日后这一目标顺利实现,但却为今天的欧债危机埋下了祸根,这可能是当初欧元区的倡导者没有想到的。
实际上,欧债危机不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新问题,而是一场旧瓶装新酒的“老把戏”。资本大规模流入后急速流出所导致的危机过去在发展中国家比比皆是,以1994年到1995年的墨西哥金融危机为例,在危机前,墨西哥的多项宏观经济指标表现良好,ZF预算赤字很低,仅占GDP的0.7%,1994年通胀率为7%,而1987年时还是132%,1990年到1994年的平均经济增速达3.9%,但墨西哥有两点与欧元区外围国家非常类似,一是大规模的资本流入,例如1994年墨西哥经常账户逆差占GDP的比例高达7%,二是采取了固定汇率制度,危机前墨西哥为了抑制通胀而将本币钉住美元(欧元是极端形式的固定汇率制度)。
墨西哥的资本流入与危机前该国ZF开放资本账户有密切关系。在美国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说服下,墨西哥在危机前开放了本国的资本账户,结果到20世纪90年代早期,流入墨西哥的外国投资每年已超过200亿美元,而20世纪80年代末该指标每年尚不足50亿美元。
1994年2月,美联储开始提高利率以预防通胀,这使得实行固定汇率制度的墨西哥ZF也不得不提高利率。同年,墨西哥国内发生多起重大政治暗杀,暴力活动不断升级。这两个因素触发了危机,资本随后开始大量外逃,这导致墨西哥央行最终于1994年12月20日被迫将本币贬值,而这反过来又加深了危机。最终,这场危机给墨西哥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1995年GDP收缩了6.2%,失业率升至7.5%。
自19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之后,国际资本流动日益频繁,与之相伴的是,在几乎所有新兴市场国家发生危机前,都有大规模的持续外资流入,并最终形成了严重依赖外债的局面。其中,墨西哥、阿根廷和俄罗斯等是ZF债务,东南亚则是ZF直接或隐含担保的民间巨额债务。
外资的大规模流入和本国银行体系的信用创造使得资本流入国在危机前普遍存在资金充裕的现象,但这些资金往往由于本国经济结构中的种种扭曲而未被配置到实体经济中去,相反却经常投资于房地产和股票等虚拟经济,或者被消费掉。从结果上看,充裕的资金不但没有产生必要的收益以真正提高产出,还引发了国内的经济泡沫,因此当预期逆转时,经济泡沫破灭和资本大规模外逃通常会同时发生,并进一步引发金融危机和经济萧条,而欧债危机在本质上就是这一故事的最新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