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大厅长斗不过小老婆：司法、舆论与党争


乐之史


70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轰动中国的奇案，江苏民政厅长与其小老婆互相指控犯罪，厅长告小老婆盗窃官印，小老婆则反咬厅长犯重婚罪，全国媒体争相报道，监察院提起弹劾，厅长被迫辞职。与今天相比较，可见那时候当官真的是不容易。

事主系江苏民政厅长辜仁发，辜氏鄂人，早年加入革命党，从政多年，也算是老官僚了。如何会发生此种离奇案件？

事情要从1934年无锡政坛变动谈起，是年3月，该县公安局长李文恭将第二分局局长刘悼民停职，刘不服找辜仁发帮忙，辜恰在庐山受训，省府秘书长程天放与辜仁似属不同政治阵营，因此特意介入此事，调查结果证实刘的官职是从辜仁发的夫人李淑兰买来，消息见报，引起漫天风潮。辜仁发为保官职，决定 “大义灭亲”，告自己的太太李淑兰私盗印章卖官，并派人同无锡公安局侦缉队到上海将李淑兰及其母亲逮捕归案。

李淑兰痛恨自己老公寡薄无情，不但否认盗印卖官，反而请名律师章士钊写状纸告辜仁发犯重婚罪，隐瞒自己婚史与自己结婚，辜在法庭上完全处于被动。新闻界找到绝佳的八卦话题，掀起巨大波澜。辜仁发见势不妙，多方动员想利诱媒体记者不要再炒作此事，结果反而被记者将内幕操作披诸报端。最终事情越闹越大，监察院正式对辜仁发提出弹劾。辜仁发只得引咎辞职返乡。

70多年过去，再来看这个案子，感觉民国人物与事情着实有不少可爱之处，辜仁发一个大厅长，背后势力也不小（辜与张群、蒋介石均相当熟悉），然而，在当时，他一不能控制舆论报道，二不能干涉司法审判，三不能摆脱制度约束，同时，国民党内不同派系斗争也对他相当不利，因此，最终被自己的小老婆拉下马，失去厅长宝座。

此案在全国影响甚巨，当时《大公报》曾经为此发表社论，切中问题要害，相信对今人也有很大启发，文曰：

辜仁发案，方其始，不过官场寻常怪剧，虽招非议，尙不足重，不料其愈演愈奇，直丑劣至不可思议之程度。其残忍卑劣，直非中国文化所应有，更不止为官规法纪所不容。近者辜虽离职，然旣成诉讼，其个人法律上之责任，不因离职而解除，而在政治上，尤应视为重大问题者，则江苏行政之如何澈底澄淸是也。据京锡间所传，辜控妻案之发动，大抵由于其左右之牟利倾轧，演进至此，定有无穷黑幕。是以在法律上道德上如何制裁辜仁发，为一问题，而追究本案之政治的黑幕，如何澄淸江苏行政，又另为一问题也。

就辜案本身而论，其控李淑英，谓其私用印信，鬻权受贿，李方辩护，则官印在厅，不在私宅，监印有人，如何盗用。且以常识判断，任官手续，不止一印，夫人卖官，其势不能。故最大通关节，经手贿赂，则可耳，然此则非其夫知情允许，不能有效也。是以假若李淑英罪状属实，辜仁发本人，定不能脱离干系也。

抑辜案之所以重大，尤在其动机之卑劣，用心之残酷，大抵辜之与李，近实不睦，或为李所挟，乃先发制人，欲使李罹于刑网，以便婚姻关系之自然解除。其用心之狠毒，已可诧矣，而犹以为未足。最近更发表他人之信，欲证明其妻李淑英，曾为卖淫妇。此诚旷古奇闻，绝非中国人所宜有。最近消息，所谓作证函之人，已声明并无此信，可见辜实诬其妻以恶名，世界之大，几曾闻有丈夫诬妻为妓而宣扬之者！况退百步言，纵令李曾为妓，然辜旣已婚娶之矣，则其妻过去之事，为夫者，孰肯暴之于公众？何况辜之于李，乃重婚，重婚者，欺骗行为也，李淑英旣受其骗而安之，是其弱可知，其于辜无恶意亦可知，然辜则必欲藉官权而置之于法，且进而不惮诬其为卖淫，将使之于受刑之外，在社会上完全丧失立身做人之道，此种残酷毒辣之心理，在普通社会，乃绝不能想象者也。是以吾人于此案之感想，以为法律问题犹小，道德问题甚大。

旧中国之旧习惯，为官吏者，苟其家人眷属，有不正行为，足以形成渎职，或败乱风俗，受人指摘，则必立时辞职，自劾其治家不严之罪。此旧中国之政治道德，而士大夫所认为处世之常行者也。乃观辜仁发，控妻受贿，而自谓整顿官常，迨被控重婚，则谓此个人私事，法庭传讯，又欲藉民政厅长之地位而避不到案。窥其意，彷佛妻室卖官，不干丈夫事者！其厚颜无责任之态度，证明完全无中国文化之敎养。是以纵令所控属实，在政治道德上，已断不能加以宽容，何况有诬吿之嫌乎？观此案初起，辜毫无辞职之意，最近离职，殆系被动，故彼虽辞职，绝不能证明其有引咎反省之诚。吾人兹愿政府注意本案在官纪上及道德上之重要性，必须请法庭澈底依法办理，苟辜有应得之罪，应尽法以绳，庶足维持礼义廉耻之大义，唤醒一般公务员道德上之反省。同时则应乘此对江苏行政，肃淸黑幕，澈底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