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乘风而逝，华西村还能在神坛上把酒当歌？

张 琦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吴仁宝乘鹤西去，虽不及泰山之重，但也象征着一个传奇的终结，一曲神话的落幕。下班路上，我听着车里广播，正惦念着家里独处的老人。广播里突然传来江苏省华西村党委书记吴仁宝因病逝世的消息，令我不禁感伤。

吴仁宝，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农民企业家，一个饮誉无数的优秀共产党员。35年前，他坚持走集体经济为主的发展道路，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嬗变成了全国首富村，太多太多的精彩与奇迹，不断被世人所传颂和称赞。2009年，我因公出差江苏，在江阴市财政局朋友的陪同下，慕名前往华西村。所见之处，阡陌交通、秩序井然，政通人和，奢华气派，敲开一户村民家门，红木家私、水晶吊灯、投影电视、豪华轿车，无不令我瞠目结舌，叹为观止。一场由吴仁宝演讲，其媳妇翻译的报告会，更是令我感慨良多。吴老几近耄耋，但思维敏捷、妙语连珠，用通俗诙谐的言语将政治、法治、村治、人治之精髓演绎得淋漓尽致，令台下数百观众顶礼膜拜、唏嘘不已。涉世未深的我，竟有乐不思蜀之情怀。

村里出个吴仁宝，不仅是华西村的福份，也是整个时代的幸事。上世纪60年代，整个社会处于思想动荡、举棋不定的时期，观望与盲从，激进与保守相互激荡、冲击着民众的内心世界。这个时期，国家亟需树立一些先进典型，让他们的价值主张支撑整个社会的主流思潮，引导人民大众的一致行动。睿智的吴仁宝，凭借其胆识、魄力与觉悟，当仁不让地站到了时代的前沿，受到了ZF的青睐。这样一位智者、长者，我们心生敬仰，由衷爱戴，也情不自禁将其捧上了圣人的神坛。但遗憾的是，华西村，一个平凡的江南村庄，正由于吴老的存在，也被无数人、无数组织有意无意地捧上了时代的神坛。这令我心生忧虑，华西村，一旦失去了吴老，是否还能在神坛上将酒当歌？！我只想默默祈祷，唱的不要是时代的挽歌。

追溯华西村成功的根源，我们必须承认，在吴仁宝的率领下，全村人曾经励精图治，艰苦奋斗，将集体主义推向了一个难以企及的至高境界，极大地发挥了每一个村民的激情与斗志。然而，这就是华西村走向辉煌的唯一原因吗？显然不是，吴仁宝数十年如一日，坚定不稳地走“政治挂帅”路线，凭借庞大的政治资本撬动源源不断的经济资源，以具有“共产主义雏形”的集体经济生动践行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理想。这更是华西村成功背后的无形力量。2009年，我在观看华西村文艺表演时听到一句歌词“华西村的天是共产党的天，华西村的地是社会主义的地”。当时，我对这种赤裸裸的政治恭维有些反感，但现在想来，也开始钦佩起华西村人的良苦用心。从华西村的产业结构来看，上世纪80～90年代，村里三大支柱产业钢铁、纺织、建筑风起云涌，极兴一时，撑起了华西村的全部梦想。不难发现，这些产业，虽然属于资源消耗型、劳动密集型，但在那个时代，更是政策影响型产业，其兴衰成败很大程度上受控于当地ZF或者国家的政治意图。正由于吴仁宝高超的“政治经济学”，华西村早已被贴上了政治标签，被赋予了特定的时代意义。有了这张王牌，在市场经济不够完善的时代，华西村的这些产业自然有了所向披靡的致胜法宝。源源不断的财富涌入，令华西村名声鹊起、趋者如骛，也日渐成为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各国人士探幽的世外桃源。而当地ZF，也主动或被动、有意或无意，被这种荣誉和虚荣要挟着，随华西村在梦想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五年前的那个傍晚，当我从华西村离开。从车窗远眺村中央328米高的“空中新农村大厦”，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因为，相比于周边方圆数十里的密集平房，这栋楼直入云霄，高得实在突兀。夕阳洒落在尚未峻工的屋顶，折射出五彩的斑斓，像极了海市蜃楼的景象，令我眩晕。

所幸的是，华西村近几年风光无限、好事连连。3吨大金牛，超五星酒店、直升机租赁、50周年豪典，产业大撒网，等等，无不在激起人们好奇的欲望。出于对吴仁宝老先生的敬畏与爱戴，我虽在参观过程中已隐约察觉到华西村产业的衰落和“大跃进运动”的隐患，但始终不敢用投资收益的一般原理来解释这些行为背后的经济性动机。并且我坚信，吴老的睿智，非一般人所能企及和理解。

然而，吴老终究是个凡人，他无法完全替代华西村，也不能永远引领华西村，正如他老人家今天乘鹤西去，华西村也将不可避免地进入“去吴仁宝时代”。作为一个自治组织，华西村不可能永远躺在神坛上，不厌其烦地述说着曾经的传奇；华西人也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痴情守望着天边那集体主义的“乌托邦”。市场经济的风云变幻，必将撕去华西村神秘的面纱。当一切大白于天下，当一切回归公正竞争的真义，我真心祝愿，没有了吴老的华西村，能够摆脱“大邱庄”、“南街村”的宿命，顽强而坚定地走下去，直到永远！毕竟，产业升级的压力、政策红利的消退、沉没成本的激增、资源优势的丧失、体制机制的弊病、后续增长的乏力、精神领袖的离去，都将是后华西村时代必须直视的难题。

吴老，一个具有鲜明时代烙印的传奇老人，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季节里，却怀着对未竟事业的留恋和憧憬，安祥地走了。作为有过一面之缘的无名小辈，我真诚地缅怀您，愿您一路走好！

张琦，中共党员、经济师，管理咨询师、管理学博士生，现供职于高新创投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