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年鉴学派是由吕西安.费弗尔和马克.布洛克于1929年创立。作为年鉴学派的第一代代表人物,他们以当时创刊的《经济与社会史年鉴》为阵地宣传自己的新史学思想同旧史学对抗。年鉴学派不断壮大,并在第二代达到鼎盛。费尔南•布罗代尔(1902-1985)作为年鉴学派的第二代领军人物,其成名之作就是《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布罗代尔描写的地中海具有与传统史学不同的鲜明特色,这就是他力图把16世纪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在位时期的地中海世界作为一个密切相联的整体加以考察,而社会、文化和经济则随着漫长的历史缓缓的流动,传统的政治事件和军事冲突似乎对局部历史并不发生根本的影响。
这本书一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讲述地中海的地理环境。首先着重讲了高山、平原、海域和沿海地带等。作者论述了文明、宗教与山之间的关系。山最大的特征就是隔绝山里的人与外界的联系,文明本身虽然可以扩展到很远的地方,但是一道数百米的高山却足以抵挡其推进的脚步。同时,山的隔绝性也使高山世界的宗教很少归附平原占统治地位的宗教,并保留了古老宗教文化的传统。平原部分主要讲了平原的整治,征服平原首先是战胜不卫生的水,控制痢疾。然后建造水利工程,饮水灌溉。接下来详细描述了地中海的中心海域上的航海活动以及沿海的各个港口。
其次讲述更大范围的地中海世界。撒哈拉沙漠被作者称为地中海的第二面貌,沙漠地区游牧部落的内部结构似乎十分简单,其实却具有复杂的组织、等级、习俗和令人惊叹的司法机构。沙漠地区和地中海地区既有贸易往来也有冲突对立,这种冲突对立实质上是经济、文化、社会、生活艺术的对抗。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地理环境对社会的影响。接着讲述了欧洲、大西洋与地中海的关系。
再次谈到地中海的气候对地中海人的生活、性情以及对政治、经济、航行的影响。最后讲述当时地中海共同的人文条件。这主要包括道路(陆路、水路)、城市、以及城市与道路的互动变迁。
在第一部分,布罗代尔是从成千上万的普通民众的生活、生存方式的视角去讲述山脉、高原等自然景物;从普通民众相互交往的考虑中,讲述了更为广阔的地中海世界。正如他所说,“试图利用地理空间的概念,探究所有那些反复出现的、缓慢的和永久的特征”。
全书的第二部分考察集体的命运和总的趋势。首先是经济,谈到了距离对信息、帝国决策、贸易往来的影响。还有人口增长及其数量,商品贸易的发展,贵金属的流动,货币价格以及贸易和运输。然后是各个帝国的起源、能力和弱点,以及各个社会的封建领主、有产阶级、苦难者和盗匪的活动。接着是各种文明自身的多变与稳定,以及各种文明之间的重叠覆盖、传播与对抗。最后是战争的各种形式。
在第二部分当中,布罗代尔考察的是百年趋势也就是中时段的历史。在布罗代尔看来,这是在静止的历史之上,“显现出一种有别于它的、节奏缓慢的历史”。在这一历史层面上对经济、国家、社会、文明进行考察,“最后是试图显示所有这些根深蒂固的力量,在战争这个范围内怎样起作用”,因为“战争不是一个纯属个人责任的范畴”。费弗尔指出,布罗代尔在地中海世界中对中时段历史的这种考察,“列举了各种特殊的但又有稳定存在性的力量,在这些非个人化的、集体性的力量能够用日期标出其存在的时间,也就是说,它们是在16世纪下半叶即西班牙国王菲力二世在位期间起作用的力量”。
全书第三部分讲述事件、政治和人的历史,主要是地中海的大国西班牙和土耳其争霸地中海的过程(战争和军事同盟)。布罗代尔在这里讲述的是传统历史的部分,“换言之,它不是人类规模的历史,而是个人规模的历史——是一种短促迅速和动荡的历史”。这也就是短时段的历史。在这一部分,布罗代尔为读者提供了高度专业化的政治与军事史的研究,为历史舞台的关键角色提供了简短而深刻的角色素描。作者特地强调事件之毫无意义及对个人行动自由的限制,比如,对于1565年西班牙在面对土耳其人的马耳他之围的延误拖沓,历史学家大多指责菲利普二世的性格,但布罗代尔坚持说,菲利普二世在处理事件时那种众所周知并屡遭职责的拖沓,不应完全归咎于他的性格,大家应了解当时西班牙由于其所控制区域的面积辽阔增加了其收集各地信息并据此制定决策的困难,使国家机器运行缓慢。
费弗尔指出,布罗代尔所讲述的地中海世界短时段的历史就是各种事件,就是一大堆杂乱无章和变动不居的史实。“这些事件往往受到第一部分中所研究的经常性力量的摆布,受到第二部分中列举的稳定性存在力量的影响,但偶然性也在发挥作用,从而在总趋势的前景下描绘出最出色和最出人意外的画卷”。
《地中海与腓力浦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出版后,当时年鉴学派的代表人物费弗尔亲自撰写了题为《走向另一种历史》书评,指出此书“为我们开辟了新的视野,它在这个意义上具有革命的性质”。
这部书之所以获得如此高的评价,主要在于它独特的撰写历史的方法,即如何完整精细地论述一个地区一个时代的历史。作者在书中开宗明义地指出,他是围绕着地中海这个主题,来阐述西班牙国王腓力浦二世时代即16世纪下半期地中海地区的整个面貌的。把地中海世界的历史作为一个整体来加以考察,这正是年鉴学派所提倡的“总体史”的写法。但在具体撰写方法上,该书有着自己的特色,突出表现为全书独特的结构安排
布罗代尔以总体史的眼光来审视地中海历史,在他看来,总体史应该表现历史的不同层次,而每一个层次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它们相互重叠、牵连,共同构成总体历史。他从时间的角度来分析历史结构,这是在西方传统史学中所不曾见到的。布罗代尔认为有三种不同的历史时间,即地理时间、社会时间和个体时间。地理时间是就那些在历史进程中演变缓慢的历史事物而言,如自然地理环境等;社会时间是就那些变化较地理时间明显、但又相对稳定的历史事物而言,如经济制度、政治事态等;而个体时间是针对变化频繁的历史事物而言的,如政治或军事事件等。三种时间及其所对应的历史事物在历史进程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其中,起长期的决定性的是地理条件、自然环境如陆地 、海洋、其后等等,为人类文明的起源发展提供最初的场地,同时设定了人类活动的范围;社会时间对历史有着直接的作用,但它们是人力无法控制的;而事件只不过是一些浪花或尘埃而已,对历史进程不起重要作用。在这本书中,布罗代尔所描写的地中海具有更广泛的社会价值,而不再沉迷于传统史学那种对某些人的丰功伟绩或个别时间的简单描述。
书中除了用时段理论来构建框架之外,还广泛运用了历史学、地理学、社会学、政治学、民族学和经济学等多学科研究方法,综合研究了地理、社会、经济、思想、政治等因素,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详细程度,生动立体地再现了16世纪下半叶地中海地区的历史全貌。这部以崭新的面貌出现的著作,与传统史学著作形成鲜明的对照。在这里,布罗代尔已不是如传统学者那样把地中海世界解释为政治、军事的冲突区域,而是把它当作一个独立的极缓慢进展的文明。在地中海文明的总体史中,腓力浦二世的短暂军功只是大海中的一个微波而已。
布罗代尔在这部著作中表现出来的历史思想与史学思想,在史学界和社会科学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他的支持者高度赞扬《地中海》是一部“世界史学中划时代的”杰作。作为年鉴学派的代表人物,布罗代尔主张跨学科的研究,超越专题研究的限制,提倡从多层次、多角度、来探讨和观察历史现象,并且尽量的把所观察的时间拉长,空间拉大。在他的影响下,史学家纷纷研究历史上的经济、社会结构等缓慢变化的历史事物,而撇开对政治事件、人物的研究。《人口与社会》、《人与土地》、《货币、价格、局势》、《港口、道路、运输》、《批发与批发商》、《考古与文化》、《价格、工资、商业、周期》、《海外贸易》等地方史、气候史、历史人口学、生态史都成为《年鉴》杂志中的热门题目。
正所谓金无足赤,《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也存在一定的瑕疵,我想作为一部经典的历史巨著也经得起这么严苛的审视。布罗代尔把事件仅仅描述为结构、局势发展的一个结果。在这部书中,历史的主体已不是人,不是人创造了历史,而是地理等塑造了人的历史。在他的这种理论影响下,一些历史学家逐渐把人物从历史画卷上抹去,而代之以环境或生态,写出了没有人的历史,如气候史、生态史等等。这就使有些年鉴学派史学家把长时段理论绝对化而走向了另一极端:即完全排除人在历史中的能动作用。另外,由于布罗代尔写此书时是用积累卡片,然后把卡片里的内容组合起来的方式写成的。这一方面使这本书史料详实,内容丰富,另一方面也使章节之间出现巨大的缝隙,虽有总体史观一以贯之,但篇章局部之间却缺乏一定的逻辑联系。虽有这些局限,但瑕不掩瑜,总体而言,《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这本书依然是一部对后世影响深远的经典历史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