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蒙代尔（Robert Mundell）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最优货币区域理论”的首创者，被誉为“欧元之父”，同时也是财政与货币政策合理配制理论、从货币角度研究国际收支理论及供给学的先驱。

1955年，获麻省理工博士学位，1956-1957芝加哥大学政治经济学博士后，1997年获美国经济学会“杰出人士”奖，1998年当选美国艺术和科学院院士，1999年以《对不同汇率体制下的货币和财政政策以及最优货币区域的分析》而获诺贝尔经济科学奖。

蒙代尔教授曾先后担任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加拿大政府、美国联邦储备银行、美国财政部及欧洲经济委员会的高级顾问，对中国的经济金融改革也一直给予高度关注。

欧元应适度贬值

记者：上月末《欧洲宪法公约》分别在法国和荷兰遭否决，目前欧元的走势很困难，您作为欧元的设计者，对此有何评价？

蒙代尔：从各个角度来说，欧元都是一大成功创举。但是欧洲经济现在遭遇到了高失业率的严重影响，德国有12%的失业率，法国接近10%，意大利则经历衰退。而在这种情况下，欧元居然还一度走高，这是不正常的。我一直建议欧元应该适度贬值。

我想欧洲央行主席特里谢先生也正开始考虑放松银根，实行扩张性的货币政策，以促进经济发展。在两个月前，我在意大利就建议对欧元汇率水平进行封顶，以不超过1.30美元/欧元为限。现在欧元如我所愿的跌了，但是不应该跌破1.15美元/欧元的水平。在未来几周内，我将和特里谢先生会面，届时我将向他建议把欧元控制在1.15美元/欧元到1.20美元/欧元区间之内浮动，并采取扩张性的货币政策刺激经济，即使这将带来一点通货膨胀。

中国无可指责

记者：再度来华，您对中国经济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蒙代尔：中国现在面临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在世界经济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在当前的人民币汇率制度下，中国向世界展示了惊人的竞争实力，在制造业领域能量巨大。这在一定程度上给其他地区带来了极其丰厚的利益，全世界的消费者以低廉的价格买到了中国制造的商品，节省了数万亿的费用。与此同时，中国产品的竞争对手遭到极大损失，并危及产业工人；这就是中国的竞争实力给世界带来的冲击(Shock)。

记者：您认为世界经济应该如何应对这些冲击呢？

蒙代尔：回首过去，可以预知将来。

历史上有不少世界工厂先后崛起，又相继衰退。英国在14世纪欧洲的经济地位就相当于如今的澳大利亚，以羊毛出口为主。但从15世纪大力推行了纺织品加工贸易，积累了一定的资本和产业基础，直接触发了以后的工业革命。

二战之后，日本和德国在世界市场上的份额激增，占据了原来的产业大国——英国的位置，迫使英国进行经济调整和产业升级，寻找新的竞争优势，目前的经济转型就十分成功。从1980年开始，日本的汽车产业给世界带来冲击，生产的汽车又好又便宜，迫使美国的汽车产业进行调整，提高了技术之后再加入竞争。

而现在面对中国带来的冲击，发达国家就应该实行经济调整。十年之前，全世界的厂商就明白他们将无力抵御中国纺织品的冲击，对中国纺织品实行了近十年的贸易配额政策。所以中国纺织品十年来在世界市场的份额并没有显著增长，在有些地区甚至下降。而这股被束缚的力量在2005年取消纺织品贸易配额之后，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中国某些纺织品在美国今年头五个月内的销量，就是去年全年销量的两三倍。

记者：您认为这是他们实行贸易配额的理由吗？

蒙代尔：欧洲和美国目前想重新实行纺织品配额管理，源于纺织工会的强大政治压力。这事实上是毫无道理的，因为欧美完全应该在给定的十年内完成产业调整，却迫于种种困难，迟迟没有进展，现在反而来指责中国。

记者：您认为有爆发贸易战的可能吗？

蒙代尔：我认为欧美政府有可能不管中国政府的措施和反应，而一意孤行下去。但是中国不应该进行事实上的反击，这只会造成两败俱伤，而且导致问题越来越严重。

人民币汇率应以不变应万变

记者：我们知道贸易摩擦又和人民升值纠缠在了一起，您认为人民币汇率有调整的必要吗?

蒙代尔：人民币汇率该如何定，这也是中国必须弄清楚的。虽然其间掺杂了许许多多的因素，但它还是一个货币政策问题。从长期看，某国汇率水平根本无法决定该国的竞争力；相反，竞争力将决定该国的汇率水平。当然从短期看，汇率水平对竞争力有一定的影响。但是中国世界工厂的地位不是由人民币的汇率水平决定的。无论汇率水平如何变化，中国在世界市场的份额不会受到影响。

其实我并不建议中国应该为了维护产品竞争力而保持低水平的人民币汇率，在1994年的时候我主张人民币要升值，1997-98我不认同人民币应该随亚洲其他国家一同贬值的说法，现在我认为不是改变汇率水平的最佳时刻。

记者：但为何有部分国际组织一直鼓励中国实行人民币升值，并声称升值最符合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

蒙代尔：人民币是否升值，不取决于美国经常项目下的巨额赤字，而取决于中国人民的真正利益。虽然世界货币基金组织、美国政府也一直强调，人民币的升值将有利于中国经济；但我认为，人民币升值是否有利于中国经济，最应该由中国来决定，而不是世界货币基金组织或其他国家来说三道四。

记者：您认为人民币汇率水平和国内的通货膨胀压力有关吗？

蒙代尔：去年开始几乎所有的西方经济学家都认为，中国如果不实行人民币升值，将遭遇巨大的通货膨胀。现在，通货膨胀在哪里呢？2004年8月的同比通胀指数大约是5%左右，处最高水平，但在这之后就慢慢下降了，今年3月我们看到该指数只有2.7%，4月更低只达1.8%，这比欧美各国的通胀指数都低。

所以我认为中国不存在通货膨胀问题，如果实行西方经济学家所建议的人民币升值，则中国农产品价格可能崩溃，农村地区的经济增长成果将付之东流，并带来各种各样的后果。中国领导人虽然表示要仔细考虑人民币问题，但尚未做出决定。我猜测人民币的汇率水平将得到延续，明年还是如此。

中国的货币政策是一个混合体系

记者：在您著名的“弗莱明—蒙代尔”理论模型中，您提出任何一国在资本自由流动情况下，政府只能在选择汇率稳定和货币政策完全有效之间选择其一，即要么稳定汇率、要么实现货币政策稳定，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在当前中国资本不完全自由流动的情况下，中国政府保持住了汇率稳定，那么其货币政策是否有效，受多大程度的影响呢？

蒙代尔：如果一个国家要稳定其汇率水平，那么有一个办法可以实行，就是把汇率固定当作它的货币政策。（To use that exchange rate fixed as its monetary policy.）

一个例子就是港币，以钉住美元为目标，实行一个发钞联系制度。货币供应和对外支付形成平衡。也就是说，发钞行的外汇储备增加，则货币供应也增加，反之亦然。这样，香港就几乎成了美元区内的一个省。从1983年以来，香港经济从中获益匪浅。

中国并没有实行上述 “自动”的货币政策，在积累了相当多的外汇储备的情况下，中国人民银行向国内兑换了一部分，但把相当多的外汇储备转为美国长期国债，以防止国内货币供应随外汇储备而快速增加。实际上，中国的货币政策是一个混合体系（Mixed system）。

记者：那您认为中国目前货币政策的目标应该是什么呢？

蒙代尔：目前中国的货币政策受到了人民币/美元汇率的肘制，对此有些西方经济学家称，中国应该以“不引发通货膨胀”为目标制订货币政策。但我认为更好的方案是，既然中国在过去的几年中以钉住美元的方式成功实现了价格稳定，那就证明这个人民币/美元汇率比值是正确的，不妨将这个方法继续下去，按照这个外部标准来制订货币政策，以不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