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常——我是怎么学经济学的
来自: 六八一零 2013-07-01 23:55:02 张五常:我是怎样学经济学
2008-04-06 下午 02:37
本文是无名氏根据张五常9月初在辽宁大学的演讲录音整理而成。张是个形象特别的中国学人,他在学术上出硕果的黄金时代在上个世纪60年代中后期到80年代初,科思和诺思在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现场发言中都提到,他们的经济学研究受到过张的帮助。但这样一位经济学家之所以今天能在国内走红,很大一个原因是他的“主业” 制度经济学在中国大行其道。因为中国经济目前正受到制度的交易费用过高的困惑。如何降低现有制度的交易成本,已经成为学界、政界到经济界共同关心的问题。我们关心张五常说的,无非想从他那里得到解决问题的启示。
(思考)第一个问题你就要问自己:你对这门课有一个兴趣。但是你对这门课自己到底有没有兴趣有时候是很难知道的,你没有真正尝试过,你是不知道的。你可能对很多东西都很有兴趣的,但你没有试过你是不知道的。有些东西我是毫无兴趣的,比如说要去念会计,会计这门课我是完全没有兴趣的,因为我觉得会计就是把数字掰来掰去,也许现在的会计跟我那个时候念的会计不一样,因为现在有电子计算机,所以不一样。那个时候我们念会计就是把数字掰来掰去,非常沉闷。我对很多学问都是很有兴趣的,但是你要自己问问你自己你对某门学问是不是有兴趣,你要比较客观。
第二个,你自己需要衡量的,你就要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有机会念得很好做得很好,你自己要能够判断,别人不能够告诉你的。你为一个兴趣去做某件事,假如你自己知道你对这门没有什么天分的话,就不要勉强。你就可以继续为兴趣而做,但是不要勉强,因为你自己知道没有那个机会的话就不要勉强。人要有自知之明,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能够有自知之明。在这方面我本人算是蛮厉害的。我看到有很多东西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是没有可能有什么成就的,我就不会花功夫下去。有兴趣的去研究一下可以,因为自己知道是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的。我小的时候,打乒乓球,我在学校里面拿冠军。后来在香港某一个机构里面,我看到一个年轻人,那个时候我13岁,那大概十、十一岁左右,他比我小两三年左右,他完全不会打,我就教他打乒乓球。我教了他三两次以后,我就知道我的天分不够了,很明显的。他那个时候还不能够胜过我,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是打乒乓球的天才,后来我教了他两三个月而已,我就完全输给他了。我就知道我在乒乓球方面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去玩玩是可以的,娱乐是可以的,但是想要在乒乓球上有点成就的话,我就知道我是不值得考虑的,因为你看得到有的人是可以比在乒乓球方面你厉害得这么多,你只要跟他玩两三个小时就知道了,很明显他的天分是比你高很多,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的名字就是容国团(掌声、哗然)。有一些玩意儿,我自己知道我是行的,并不是我没有兴趣,而是我不喜欢那种感受,譬如说下中国象棋,我认为假如我继续下象棋的话,我应该可以下得非常好。问题是象棋这门玩意儿,假如你是跟一位真正是高手下象棋的话,你下完那盘棋以后你整晚都睡不着觉,因为我的脑子里面就会不断地想到那盘棋,你们下过象棋就知道了,假如你们真的是花过心机去下一盘棋,你走的每一步你都会记得住的。假如是跟一般的人下象棋,你赢的话你没有什么满足感;假如是跟一个高手下的话,你用心机下一盘棋,对我来说我是睡不着觉的,因为有这种情况存在我就放弃了下棋。有些东西我是没有兴趣的,我自己可以做的非常好。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打桥牌,我也可以打得非常好,但是我却没有兴趣,因为我觉得打桥牌是蛮简单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那么我就没有继续学下去。
你首先你们要问自己你对某样东西有没有兴趣,然后再问自己对这门东西有没有天分。假如你有兴趣,没什么天分,那就不要勉强,你就往其他有兴趣的方面发展;但是假如你有兴趣,但是没有天分,那也不要勉强,所以要对自己有客观的衡量。我认为每个人只要你尝试得多总可以找到几样东西自己是有能力的,每个人都可以找得到,每个人都会有的。当这样东西是你自己觉得有兴趣又有天分的时候,你要学任何东西,你真的是要走进去的,你是要真正要专心走进去的,一定要专心投入不要只学个皮毛,一定要投入的。怎么投入呢,那就要讲工夫了。譬如说十年前我决定要开始学书法。我花了两三个月我就全盘投入了,就进入书法的境界。就像我念经济学,我本科念到第三年的时候我就整个人投入经济学的领域了。
怎么样走进它的领域呢?换句话说就是怎么可以登堂入室呢?真的是有这个现状的,假如你不走进去,不投入的话,是没有多大希望。你把书背得滚瓜烂熟都是没有用的,一定要投入。我有个朋友,他的身体不好,是外国人,因为他腰骨扭坏了,有问题。他打网球,一开球就上网,任何人一看,就认为是大家风范,每个人都会说怎么打成这个样子。他的球艺并不是很好,参加比赛多数是赢不了的。但是他一开球你就知道他是好手,这叫登堂入室,他做到这一点。那时侯我就问他,我说你的网球真是登堂入室,你为什么能够登堂入室,他说:“我是美国加州长大的,在我周围跟我打网球的一些朋友们,那些小时侯跟我打网球的朋友们都变成了美国的职业球手”。这就叫登堂入室。就像我没下象棋很久了,我都几十年没下过象棋了,当然是下不过很多人了。假如你找个中国冠军和我下象棋。我只要走几步棋子,在任何外人眼里面,都会看得出我的象棋是登堂入室,因为我曾经在年轻的时候下过工夫。那个时候有一个跟我下棋的就是后来代表香港象棋的,我从小就和他下象棋。我那个时候不过十几岁,他比我还小,他是神投来的,我天天跟他在一起下象棋,无形之中我就差不多曾经是登堂入室。投入过一点,只要投入过就不一样,曾经投入过真的是不一样。就像我的打网球的朋友,他虽然打得不好,比赛是输的,但是只要他打两手你就知道他曾经是厉害过的。你们必须明白我说的这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像我第一次跟弗里德曼争辩经济问题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碰到他。他开始问我的时候,我只是回答了他几句,他就知道我是登堂入室的,他知道我曾经是投入过的,他一听我说就知道我在价格理论下过很大工夫。因为他看得出我所明白的经济学并不是那些考试考得好的明白的经济学,而是我真正下过工夫研究过,所以我的对答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你们想学东西一定要走进去,这是很重要的。可能表面上你们的成绩非常好,但不代表你们真正投入过的。你真的是进去过的话,你未必真的是大师级的人物,也许连小师级都达不到,但是假如你曾经进入过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这是很简单的事。在我临走的时候,在我1957年要离开香港的时候,那时侯容国团还没有回到中国,他说:“张五常,我跟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也没有钱送礼物给你,你到我打球的地方来,我只要教你一手怎样开球,这个开球的方法是我想出来的。”因为在容国团之前,没有人懂得怎么开球,我心里想我都要到外国念书了还学乒乓球有什么用呢?没有什么用的。可是盛情难却我就到他那去,他教了我一手反手开球,一种开球,可以两种旋转,他把那个道理说出来,但是他开球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登堂入室的,完全是不一样的。后来我的乒乓球技巧算不上什么的,但是我到了加拿大,我拿了加拿大的乒乓球冠军(笑声、掌声),并不是因为我会打乒乓球,而是因为容国团教了我一手开球的方法。(掌声)所以我对你们后学的年轻人,你们想学什么东西,觉得自己有兴趣的,考虑你们自己有(?)学的天分,一定要走进那门学问。一天不能登堂入室,多学也是没有用,成绩再好也没有用。在某些方面,登堂入室的那种感受是很难形容出来的。就好象你跟某一个人谈恋爱,一天不见都不行,(笑声、夫人笑得没说出话)一分钟不见都不行,因为你整天都在想着你那个心上人。就像我学书法,吃饭的时候想书法,睡觉也想书法,走在路上的时候那个手也是挥来挥去的(笑声),也是在写书法。我的书法老师是在上海的周惠君老师,是个女人,是个身体有缺陷走路不方便的女老师,你们听过没有?周惠君,上海书法协会会长。周老师说,她说:“张教授,真是奇怪。”她说看我写字的手的动作,假如不看我的字,我的字还不行,只看我手的动作,是100分(笑声)。她说你来我们上海的电视台表演一下好不好(笑声),那我怎么能去表演呢,难道只看我的手的表演而不看我的字吗?那么手的动作是100分,为什么我手的动作是100分呢?因为我学书法的时候,随街走手就不停地在那写呀写的,我的手一直是动来动去的,动到100分为止。(笑声)当你一进入的时候,当你登堂入室的时候,你们必须听我说这是很重要的,千万不要以为你们念书你们念书念得好,就已经是登堂入室,但是假如你真正有一招能登堂入室,你自己会有感受,你自己会知道的,那感觉是不一样的。你会觉得自己好象似乎有一点孤独,有一点寂寞。当你进去的时候,你可以跟大师们沟通,你就知道你已经是进入了。有一种寂寞得来的高傲的感受,成就未必可以,可能需要很久的时间,但你一进去就是进去了。在经济学方面,我是(??)(好象是“百里鳌”),我当然选读的都是高级的经济理论,我的成绩非常好,全班可以说是最好的,可是我那时候还没有登堂入室,还进不了,真的是进不了,后来我自己知道我那个时候真的只是皮毛而已。我是到了博士班大概是二年级的时候知道自己大概是进去了,因为遇到的老师不一样,你自己的感受不一样,你拿起哪本课本来看你都可以发现很多错误,譬如说在摄影方面,我在加拿大自己一个人坐在那边拿了部相机,那个时候开始知道自己是走入摄影这一行的。问题是在某种造诣上,假如你曾经进入过,你要能在另外一种造诣上你要是能进去或者是登堂入室的话是很容易的,因为方法大致是一样的,所以说,我学书法都不需要怎么摸索,一进去的话就知道自己可以进去得很快。比如说我1983年才开始用中文写文章,以前从来没有用中文写文章,我开始用中文写文章是让人家笑的,然后突然就步进写中文的天地,一走进去以后,所有的风格都改变了。
现在谈谈怎么样能够进去,能够投入呢?(思考)首先你有了兴趣对不对,自己还知道自己还有一些天分。进去的一个条件,就是要有好的老师,这个帮助是很大的,不需要很多好的老师,一个就好。没有一个好的老师的话是很难进去的。所谓的有好的老师指点迷津,就是说这个老师会告诉你怎么样才能进去。我念了三年,拿了硕士,我的成绩都是满分,都没有进去的感觉,后来我碰见好的老师,他把我带进去的,一把我带进去的时候我自己就感受得到,自己是知道的,这种登堂入室的感觉自己是知道的,感受得到的。有的时候你的感觉是这样子的:你自己进去了,你可以看到外面还没有进去的人,你可以看得出来,在你自己达到某种成就的时候,你就会看到许多还没有进去的人,譬如在三角上在那边摸索。你好象自己在高山上往下看的时候已经看得到的。所以有的时候人家说张五常为什么这么骄傲,有时候我看到大学名教授说的一两句话,我可以感受到他们还是在三角上摸索,要什么时候才能摸上来呢?所以你真正进入的话,你自己是知道的,第一重要的条件就是要有好的老师,能够指点迷津。我这一生是非常幸运的,我各方面都碰到好老师,摄影方面碰到好老师,书法方面碰到好老师,我写文章也碰到好老师,我诗词歌赋碰到好老师,经济学方面也碰到好老师,不用说了,每样都碰到好老师。有好老师稍稍带一带路,差很远的。这些年来我碰到好多好的中国青年,都非常厉害,非常好学,可惜没有人指点他们。所以我常说如果我再年轻20年,我一定回中国大学来教书,我觉得只要给我稍稍指点一下,就可以了。你要登堂入室去学东西,说容易很容易,说难好难。你摸不到门路就是进不去。这是第一点。
假如没有好老师怎么办呢,没有的话是不能强求的。那么你就要自己去找书读,要选书读看,是很重要的,大部分书都是不值得看的,99%的书都是不值得看的,99.9%的文章都是不值得念的,但是有些是值得念的。我做学生的时候,我选书念是非常厉害的。(磁带翻面,空一句)不读则已,一读惊人。假如我找到一篇我认为值得读的文章,我会把那篇文章读得纸都烂掉,我才停手,这不需要太多篇的。一两篇文章的启发性,你的思维就会马上全都变了。你问我念过的经济文章最好的有多少篇,我数来数去也只不过十篇八篇而已,因为有几百万篇文章存在,很多是不值得念的,但是我认为值得念的,对我的启发力大,对你的启发力未必有对我的启发力那么大。我的老师阿尔钦,在1950年发表了一篇文章,叫作《进化论与经济理论》,我看完那篇文章之后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几晚都睡不着觉!那篇文章里面的内容是有问题的,有的地方是错的可是无关重要。但是他的观点是非常先进(明)_的,有创意,你念完了你会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思考。那我就不需要考虑了,我本来想转去芝加哥大学,我马上不转学了,我知道阿尔钦会回到加州大学教书的,我就等他回来,我就跟着他。所以有些文章,是值得读的。我说要看文章念文章不是让你们相信这篇文章,你要考虑,要衡量,要跟着作者的思路去想,值得这样读的文章不是很多,值得这样看的书也不是很多,但是你想要登堂入室的话,你一定要能够找到那些好的书来看。第一点要找到名师指导,就中国目前的情况来说,当然不如我那个时候机会来得要好。但是关于第二点,找到好书看,你就要找人推荐,可是在这方面有很多人自己是可以知道的。虽然中国的言论还是有管制,但是大致上都已经相当开通了,所以在这方面很多同学都能拿到好书看。
还有第三种方法,帮你们登堂入室,当然最好是几种方法都一起来。第三种方法就是找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大家走在一起,大家走在一起。这一点对我个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当年我们听阿尔钦的课,一班有四、五十个学生,我认为最好问的几个学生,大概有七、八个之多,大部分都是旁听生来。那个时候我们真的不明白阿尔钦讲的是什么,他讲完课以后我们七、八个人还是留在课室里面,自己一再讨论,研究阿尔钦到底说了些什么。假如阿尔钦提到一篇文章,马上就会有其中之一个人跑到图书馆把那篇文章找出来大家轮流看,看完以后大家讨论那篇文章,有什么重点,或是决定那篇文章整篇都是废物,所以我那七、八个朋友常常都是这么研讨的。我们那时这个小组维持了有三年之久。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老师是不可能教你这么多东西的,所以你要大家一起研讨,一起登堂入室。
(思考)当你已经进去的时候,那你就要为兴趣继续做,但是坦白的说,既然已经登堂入室了,你为兴趣再进行研究,总是希望自己有一些成就的。那怎么样才可以有些成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