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举一个自然语言的不确定性的例子。当你看到这句话:The girl saw the boy with a telescope.
你对这句话的含义有什么猜测?平常人肯定会说:那个女孩拿望远镜看见了那个男孩(即你对这个句子背后的实际语法结构的猜测是:The girl saw-with-a-telescope the boy )。然而,仔细一想,你会发现这个句子完全可以解释成:那个女孩看见了那个拿着望远镜的男孩(即:The girl saw the-boy-with-a-telescope )。那为什么平常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能够迅速地对这种二义性进行消解呢?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思维法则?我们留到后面解释。
一些认知科学的研究表明(《决策与判断》以及《Rationality for Mortals》第12章:小孩也可以解决贝叶斯问题),我们对形式化的贝叶斯问题不擅长,但对于以频率形式呈现的等价问题却很擅长。在这里,我们不妨把问题重新叙述成:你在校园里面随机游走,遇到了 N 个穿长裤的人(仍然假设你无法直接观察到他们的性别),问这 N 个人里面有多少个女生多少个男生。
你说,这还不简单:算出学校里面有多少穿长裤的,然后在这些人里面再算出有多少女生,不就行了?
我们来算一算:假设学校里面人的总数是 U 个。60% 的男生都穿长裤,于是我们得到了 U * P(Boy) * P(Pants|Boy) 个穿长裤的(男生)(其中 P(Boy) 是男生的概率 = 60%,这里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男生的比例;P(Pants|Boy) 是条件概率,即在 Boy 这个条件下穿长裤的概率是多大,这里是 100% ,因为所有男生都穿长裤)。40% 的女生里面又有一半(50%)是穿长裤的,于是我们又得到了 U * P(Girl) * P(Pants|Girl) 个穿长裤的(女生)。加起来一共是 U * P(Boy) * P(Pants|Boy) + U * P(Girl) * P(Pants|Girl) 个穿长裤的,其中有 U * P(Girl) * P(Pants|Girl) 个女生。两者一比就是你要求的答案。
这个概率。并找出那个使得这个概率最大的猜测单词。显然,我们的猜测未必是唯一的,就像前面举的那个自然语言的歧义性的例子一样;这里,比如用户输入: thew ,那么他到底是想输入 the ,还是想输入 thaw ?到底哪个猜测可能性更大呢?幸运的是我们可以用贝叶斯公式来直接出它们各自的概率,我们不妨将我们的多个猜测记为 h1 h2 .. ( h 代表 hypothesis),它们都属于一个有限且离散的猜测空间 H (单词总共就那么多而已),将用户实际输入的单词记为 D ( D 代表 Data ,即观测数据),于是P(我们的猜测1 | 他实际输入的单词)可以抽象地记为:P(h1 | D)
这个式子的抽象含义是:对于给定观测数据,一个猜测是好是坏,取决于“这个猜测本身独立的可能性大小(先验概率,Prior )”和“这个猜测生成我们观测到的数据的可能性大小”(似然,Likelihood )的乘积。具体到我们的那个 thew 例子上,含义就是,用户实际是想输入 the 的可能性大小取决于 the 本身在词汇表中被使用的可能性(频繁程度)大小(先验概率)和 想打 the 却打成 thew 的可能性大小(似然)的乘积。
不管怎样,一个最常见的替代方案就是,选择离 thew 的编辑距离最近的。然而 the 和 thaw 离 thew 的编辑距离都是 1 。这可咋办捏?你说,不慌,那还是好办。我们就看到底哪个更可能被错打为 thew 就是了。我们注意到字母 e 和字母 w 在键盘上离得很紧,无名指一抽筋就不小心多打出一个 w 来,the 就变成 thew 了。而另一方面 thaw 被错打成 thew 的可能性就相对小一点,因为 e 和 a 离得较远而且使用的指头相差一个指头(一个是中指一个是小指,不像 e 和 w 使用的指头靠在一块——神经科学的证据表明紧邻的身体设施之间容易串位)。OK,很好,因为你现在已经是在用最大似然方法了,或者直白一点,你就是在计算那个使得 P(D | h) 最大的 h 。
而贝叶斯方法计算的是什么?是 P(h) * P(D | h) 。多出来了一个 P(h) 。我们刚才说了,这个多出来的 P(h) 是特定猜测的先验概率。为什么要掺和进一个先验概率?刚才说的那个最大似然不是挺好么?很雄辩地指出了 the 是更靠谱的猜测。有什么问题呢?既然这样,我们就从给最大似然找茬开始吧——我们假设两者的似然程度是一样或非常相近,这样不就难以区分哪个猜测更靠谱了吗?比如用户输入tlp ,那到底是 top 还是 tip ?(这个例子不怎么好,因为 top 和 tip 的词频可能仍然是接近的,但一时想不到好的英文单词的例子,我们不妨就假设 top 比 tip 常见许多吧,这个假设并不影响问题的本质。)这个时候,当最大似然不能作出决定性的判断时,先验概率就可以插手进来给出指示——“既然你无法决定,那么我告诉你,一般来说 top 出现的程度要高许多,所以更可能他想打的是 top ”)。
以上只是最大似然的一个问题,即并不能提供决策的全部信息。
最大似然还有另一个问题:即便一个猜测与数据非常符合,也并不代表这个猜测就是更好的猜测,因为这个猜测本身的可能性也许就非常低。比如 MacKay 在《Information Theory : Inference and Learning Algorithms》里面就举了一个很好的例子:-1 3 7 11 你说是等差数列更有可能呢?还是 -X^3 / 11 + 9/11*X^2 + 23/11 每项把前项作为 X 带入后计算得到的数列?此外曲线拟合也是,平面上 N 个点总是可以用 N-1 阶多项式来完全拟合,当 N 个点近似但不精确共线的时候,用 N-1 阶多项式来拟合能够精确通过每一个点,然而用直线来做拟合/线性回归的时候却会使得某些点不能位于直线上。你说到底哪个好呢?多项式?还是直线?一般地说肯定是越低阶的多项式越靠谱(当然前提是也不能忽视“似然”P(D | h) ,明摆着一个多项式分布您愣是去拿直线拟合也是不靠谱的,这就是为什么要把它们两者乘起来考虑。),原因之一就是低阶多项式更常见,先验概率( P(h) )较大(原因之二则隐藏在 P(D | h) 里面),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用样条来插值,而不是直接搞一个 N-1 阶多项式来通过任意 N 个点的原因。
以上分析当中隐含的哲学是,观测数据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误差,比如观测误差(比如你观测的时候一个 MM 经过你一不留神,手一抖就是一个误差出现了),所以如果过分去寻求能够完美解释观测数据的模型,就会落入所谓的数据过配(overfitting)的境地,一个过配的模型试图连误差(噪音)都去解释(而实际上噪音又是不需要解释的),显然就过犹不及了。所以 P(D | h) 大不代表你的 h (猜测)就是更好的 h。还要看 P(h) 是怎样的。所谓奥卡姆剃刀精神就是说:如果两个理论具有相似的解释力度,那么优先选择那个更简单的(往往也正是更平凡的,更少繁复的,更常见的)。
过分匹配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当观测的结果并不是因为误差而显得“不精确”而是因为真实世界中对数据的结果产生贡献的因素太多太多,跟噪音不同,这些偏差是一些另外的因素集体贡献的结果,不是你的模型所能解释的——噪音那是不需要解释——一个现实的模型往往只提取出几个与结果相关度很高,很重要的因素(cause)。这个时候观察数据会倾向于围绕你的有限模型的预测结果呈正态分布,于是你实际观察到的结果就是这个正态分布的随机取样,这个取样很可能受到其余因素的影响偏离你的模型所预测的中心,这个时候便不能贪心不足地试图通过改变模型来“完美”匹配数据,因为那些使结果偏离你的预测的贡献因素不是你这个有限模型里面含有的因素所能概括的,硬要打肿脸充胖子只能导致不实际的模型,举个教科书例子:身高和体重的实际关系近似于一个二阶多项式的关系,但大家都知道并不是只有身高才会对体重产生影响,物理世界影响体重的因素太多太多了,有人身材高大却瘦得跟稻草,有人却是横长竖不长。但不可否认的是总体上来说,那些特殊情况越是特殊就越是稀少,呈围绕最普遍情况(胖瘦适中)的正态分布,这个分布就保证了我们的身高——体重相关模型能够在大多数情况下做出靠谱的预测。但是——刚才说了,特例是存在的,就算不是特例,人有胖瘦,密度也有大小,所以完美符合身高——体重的某个假想的二阶多项式关系的人是不存在的,我们又不是欧几里德几何世界当中的理想多面体,所以,当我们对人群随机抽取了 N 个样本(数据点)试图对这 N 个数据点拟合出一个多项式的话就得注意,它肯定得是二阶多项式,我们要做的只是去根据数据点计算出多项式各项的参数(一个典型的方法就是最小二乘);它肯定不是直线(我们又不是稻草),也不是三阶多项式四阶多项式.. 如果硬要完美拟合 N 个点,你可能会整出一个 N-1 阶多项式来——设想身高和体重的关系是 5 阶多项式看看?
然而,话说回来,有时候我们必须得承认,就算是基于以往的经验,我们手头的“先验”概率还是均匀分布,这个时候就必须依赖用最大似然,我们用前面留下的一个自然语言二义性问题来说明这一点:The girl saw the boy with a telescope.到底是 The girl saw-with-a-telescope the boy 这一语法结构,还是 The girl saw the-boy-with-a-telescope 呢?两种语法结构的常见程度都差不多(你可能会觉得后一种语法结构的常见程度较低,这是事后偏见,你只需想想 The girl saw the boy with a book 就知道了。当然,实际上从大规模语料统计结果来看后一种语法结构的确稍稍不常见一丁点,但是绝对不足以解释我们对第一种结构的强烈倾向)。那么到底为什么呢?
用概率论的语言来说,你刚才的话就翻译为:猜测 h 不成立,因为 P(D | h) 太小(太巧合)了。我们的直觉是:巧合(小概率)事件不会发生。所以当一个猜测(假设)使得我们的观测结果成为小概率事件的时候,我们就说“才怪呢,哪能那么巧捏?!”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那个自然语言二义性的例子,并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了:如果语法结构是 The girl saw the-boy-with-a-telecope 的话,怎么那个男孩偏偏手里拿的就是望远镜——一个可以被用来 saw-with 的东东捏?这也忒小概率了吧。他咋就不会拿本书呢?拿什么都好。怎么偏偏就拿了望远镜?所以唯一的解释是,这个“巧合”背后肯定有它的必然性,这个必然性就是,如果我们将语法结构解释为 The girl saw-with-a-telescope the boy 的话,就跟数据完美吻合了——既然那个女孩是用某个东西去看这个男孩的,那么这个东西是一个望远镜就完全可以解释了(不再是小概率事件了)。
一点注记:有人可能会疑惑,难道我们人类也是基于这些天真的假设来进行推理的?不是的。事实上,统计机器学习方法所统计的东西往往处于相当表层(shallow)的层面,在这个层面机器学习只能看到一些非常表面的现象,有一点科学研究的理念的人都知道:越是往表层去,世界就越是繁复多变。从机器学习的角度来说,特征(feature)就越多,成百上千维度都是可能的。特征一多,好了,高维诅咒就产生了,数据就稀疏得要命,不够用了。而我们人类的观察水平显然比机器学习的观察水平要更深入一些,为了避免数据稀疏我们不断地发明各种装置(最典型就是显微镜),来帮助我们直接深入到更深层的事物层面去观察更本质的联系,而不是在浅层对表面现象作统计归纳。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通过对大规模语料库的统计,机器学习可能会发现这样一个规律:所有的“他”都是不会穿 bra 的,所有的“她”则都是穿的。然而,作为一个男人,却完全无需进行任何统计学习,因为深层的规律就决定了我们根本不会去穿 bra 。至于机器学习能不能完成后者(像人类那样的)这个推理,则是人工智能领域的经典问题。至少在那之前,声称统计学习方法能够终结科学研究(原文)的说法是纯粹外行人说的话。
问题是什么?统计机器翻译的问题可以描述为:给定一个句子 e ,它的可能的外文翻译 f 中哪个是最靠谱的。即我们需要计算:P(f|e) 。一旦出现条件概率贝叶斯总是挺身而出:Pf|e) ∝ P(f) * P(e|f)这个式子的右端很容易解释:那些先验概率较高,并且更可能生成句子 e 的外文句子 f 将会胜出。我们只需简单统计(结合上面提到的 N-Gram 语言模型)就可以统计任意一个外文句子 f 的出现概率。然而 P(e|f) 却不是那么好求的,给定一个候选的外文局子 f ,它生成(或对应)句子 e 的概率是多大呢?我们需要定义什么叫 “对应”,这里需要用到一个分词对齐的平行语料库,有兴趣的可以参考 《Foundations of Statistical 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第 13 章,这里摘选其中的一个例子:假设 e 为:John loves Mary 。我们需要考察的首选 f 是:Jean aime Marie (法文)。我们需要求出 P(e|f) 是多大,为此我们考虑 e 和 f 有多少种对齐的可能性,如:John (Jean) loves (aime) Marie (Mary)就是其中的一种(最靠谱的)对齐,为什么要对齐,是因为一旦对齐了之后,就可以容易地计算在这个对齐之下的 P(e|f) 是多大,只需计算:P(John|Jean) * P(loves|aime) * P(Marie|Mary)即可。然后我们遍历所有的对齐方式,并将每种对齐方式之下的翻译概率 ∑ 求和。便可以获得整个的 P(e|f) 是多大。
贝叶斯方法是一个非常 general 的推理框架。其核心理念可以描述成:Analysis by Synthesis (通过合成来分析)。06 年的认知科学新进展上有一篇 paper 就是讲用贝叶斯推理来解释视觉识别的,一图胜千言,下图就是摘自这篇 paper :
首先是视觉系统提取图形的边角特征,然后使用这些特征自底向上地激活高层的抽象概念(比如是 E 还是 F 还是等号),然后使用一个自顶向下的验证来比较到底哪个概念最佳地解释了观察到的图像。
4.4 EM 算法与基于模型的聚类
聚类是一种无指导的机器学习问题,问题描述:给你一堆数据点,让你将它们最靠谱地分成一堆一堆的。聚类算法很多,不同的算法适应于不同的问题,这里仅介绍一个基于模型的聚类,该聚类算法对数据点的假设是,这些数据点分别是围绕 K 个核心的 K 个正态分布源所随机生成的,使用 Han JiaWei 的《Data Ming: Concepts and Techniques》中的图:
图中有两个正态分布核心,生成了大致两堆点。我们的聚类算法就是需要根据给出来的那些点,算出这两个正态分布的核心在什么位置,以及分布的参数是多少。这很明显又是一个贝叶斯问题,但这次不同的是,答案是连续的且有无穷多种可能性,更糟的是,只有当我们知道了哪些点属于同一个正态分布圈的时候才能够对这个分布的参数作出靠谱的预测,现在两堆点混在一块我们又不知道哪些点属于第一个正态分布,哪些属于第二个。反过来,只有当我们对分布的参数作出了靠谱的预测时候,才能知道到底哪些点属于第一个分布,那些点属于第二个分布。这就成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为了解决这个循环依赖,总有一方要先打破僵局,说,不管了,我先随便整一个值出来,看你怎么变,然后我再根据你的变化调整我的变化,然后如此迭代着不断互相推导,最终收敛到一个解。这就是 EM 算法。
EM 的意思是“Expectation-Maximazation”,在这个聚类问题里面,我们是先随便猜一下这两个正态分布的参数:如核心在什么地方,方差是多少。然后计算出每个数据点更可能属于第一个还是第二个正态分布圈,这个是属于 Expectation 一步。有了每个数据点的归属,我们就可以根据属于第一个分布的数据点来重新评估第一个分布的参数(从蛋再回到鸡),这个是 Maximazation 。如此往复,直到参数基本不再发生变化为止。这个迭代收敛过程中的贝叶斯方法在第二步,根据数据点求分布的参数上面。
4.5 最大似然与最小二乘
学过线性代数的大概都知道经典的最小二乘方法来做线性回归。问题描述是:给定平面上 N 个点,(这里不妨假设我们想用一条直线来拟合这些点——回归可以看作是拟合的特例,即允许误差的拟合),找出一条最佳描述了这些点的直线。
我们假设直线对于坐标 Xi 给出的预测 f(Xi) 是最靠谱的预测,所有纵坐标偏离 f(Xi) 的那些数据点都含有噪音,是噪音使得它们偏离了完美的一条直线,一个合理的假设就是偏离路线越远的概率越小,具体小多少,可以用一个正态分布曲线来模拟,这个分布曲线以直线对 Xi 给出的预测 f(Xi) 为中心,实际纵坐标为 Yi 的点 (Xi, Yi) 发生的概率就正比于 EXP[-(ΔYi)^2]。(EXP(..) 代表以常数 e 为底的多少次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