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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要理解这个市场,首先要理解企业,市场不仅是一个价格,市场是建立在企业的基础上。我过去几年做的工作,前两个关于垄断的问题和非对称信息统一起来。按照亚当斯密的理论,市场越大分工越细,经济发展越快,技术发展越快。市场越大以后互相都不认识了,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都不认识。过去我在农村时吃豆腐,看着卖豆腐的老大爷进行磨豆腐的整个过程,看见了我很放心。但我们的信任不可能建立这种直接的关系基础上。用矿泉水的例子就能把它和全世界所有产业的人连接起来,比如生产这个塑料瓶要有机器,生产机器需要有钢材,生产钢材需要有煤炭,所以每个产品基本都是无数人生产的结果。我们那些不认识的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们怎么信任他们。我想到,我们这个社会,如果分成不同的组,每个组之间有一个集体惩罚,组内有一个连带责任。好比我们上海交大,我们就是一个名字,所有上海交大人,凡是叫上海交大相互之间都是存在连带责任的,比如上海交大培养出一个总书记,我们百年校庆的时候就会很热闹和自豪。一个人干的好我们都沾光。同样,如果我们培养出一个有问题的人,我们也都遭殃,比如培养出了一个大贪犯,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这就是连带责任。虽然现在也有连带的影响,但是激励机制很弱,我们怎样建立更好的激励机制呢?时间关系我不细讲。我给大家举个例子,什么叫老板?老板是拿钱的,所谓老板就是找不到别人的毛病,都是你的毛病,这就是老板。老板要为所有人承担连带责任,你开一个餐馆,炊事员洗菜没有洗干净导致顾客食物中毒,谁承担责任?老板承担责任。所以每个人以后想当老板的人记住我这句话,老板就是替别人承担连带责任的人。 
  如果你开着宝马车,在高速路出事故了,你受伤住院。因为车的轴断了,那这是车的钢材不合格导致的,但谁应该承担责任?不是钢材企业吧,你不需要找钢材企业,只需要找宝马公司。宝马公司要对所有的上游环节承担连带责任,而它有能力承担这种连带责任,它就是一个好的品牌企业。我们的信任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我们买沃尔玛的东西,背后是几千几万个企业、几亿的工作人员生产出来的,我们不需要认识这么多人,只要记住沃尔玛就行。古代送一封信靠马,一个地方动乱以后,皇帝过一个月、两个月才知道的,皇帝怎么管得了这么多人,靠的是“连坐”。我们管企业的人,几百人就焦头烂额,所以你不得不佩服皇帝的本事。但现代的连带责任与古代是本质区别的,现在基于合同,自愿加入,比如我自愿加入上海交大,没有人强制你,你和上海交大人形成有一个连带责任。由于这样,信任就建立起来了。 
  亚当斯密在那个时代没有大企业,唯一的大企业是ZF特许,影响了他对于大企业的判断,他认为大企业是值得信任的。我们怎么解释前面的垄断问题,过去的反垄断企业单位只是一个生产单位,没有把企业看作社会信任的机制。今天的反垄断是反大企业,你大了我就反。我们再补充一句,大量的反垄断案例是什么人干出来的?都是竞争对手干的,竞争不过别人就去ZF告。然后ZF获又有这权利,所有企业谁大就打垮谁。在1969年美国司法部门起诉IBM垄断,这个案子拖了13年,花了几百万美元的财政资金,最后里根上台改变了方向,把这个案子撤了,但钱还是花了。大家想想IBM垄断了计算机行业吗?没有。我们中国照猫画虎,学西方的反垄断,也学出了很多腐败问题。 
  科斯错了。他认为企业不是市场的运行方式,而是替代选择。我认为企业不是市场的替代者,而是市场的运行方式。打个比方,说市场是汪洋大海,而企业是大海里面的岛屿。这个比喻其实错了:大海没有了岛屿仍是大海,但市场没有了企业就不是市场。最近中国出了这么多的事,有上海的染色馒头,河南的瘦肉精,还有河北的三聚氰氨,这都是市场现象。我们仔细分析一下问题究竟出在哪?一个问题,一个企业有多大的能力承担责任才能赚多少钱,没有承担责任的能力是不能赚那些钱的。一个牛奶公司,没有能力监管那些奶农就要出问题。我给大家举个例子,原来有一个学生,他也在陕西做一个牛奶公司,他的牛奶没出问题。我问为什么他们没出问题呢?他说就担心农民往奶里面搀东西,所以不让他们自己挤奶,而是买了挤奶机,每天下午三点这个牛拉到我这里挤,挤完了再拉回去,这保证了质量的问题。如果农民买的饲料里面有三聚氰氨怎么办?要么自己办个饲料厂好了。所以你的承担责任的能力决定你企业的规模,没有这个能力就做不大,做大了也要出问题。 
  中国的情况很多更复杂,很多的企业短视行为是和ZF政策有关的。我举煤炭行业为例,如果煤炭行业公开竞标,大规模开采,可以长期,比方我买了开采权一百年或者五百年。他花几十亿买一个煤矿,可以开几百年,他就会想着怎么样才能最大化这个煤矿的价值,他最害怕的就是出安全事故。这样他就会买安全设备。现在我们不是这样,和ZF搞好关系,拿到一块地,开采的时候知道ZF随时可以不让他开采,所以为什么考虑未来呢,我只考虑现在,我不买安全设备,赶紧开采,所以事故频频。表面看是市场问题,其实本质上是ZF对于经济的过多干预导致的。每一个行业几乎都面临这样的状况。 
  当然ZF也有为难的地方。市场机制建立是一个长期的问题,一个企业如果不考虑未来就不会重视自己的声誉。再举个关于农村产权制的例子:村里面的树长不好,没有人关心它,过几年我们研究说分配给个人,个人应该会非常爱护,让它长大。但头一天晚上刚宣布分给个人后,第二天个人就把小树也都砍了卖了。为什么这些农民要把分给自己的小树都急于砍了呢?是因为他预计不砍的话过几天说不定就不是他的了。 
  我们也急功近利,碰到市场的一点问题要么就马上全力铺上去,ZF收拾他,这样的话这个机制永远建立不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要感谢很多跨国公司来到中国帮助我们中国在建立市场机制,我们这时候有一个替代的选择,如果不相信中国的牛奶可以买外国的牛奶,完全不相信牛奶可以喝稀饭,三聚氰氨事件出来以后,豆浆的产量大大上升。有外部性的企业,因为它本身在国际市场有长远的考虑,它就会重视自己的声誉。企业不重视这些就会彻底玩完。 
  这里面我想到了一点,不要把市场出现的所有问题归结于人的心肠坏和没有道德血液,没有那么简单。我觉得人类犯错误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没有道德,我们无耻,明明知道有害还要骗人;还有一个是我们无知,我们人类的知识非常有限,我们使用敌敌畏之类的东西,是想着可以帮助杀死害虫,但没想到它也有副作用,因此现在很多问题也是因为我们无知造成的。所以这两个因素都存在,不要简单把所有问题归结为无耻。在中国市场经济的情况下,需要研究一些机制来减少无耻的行为,另外就是不断的学,减少我们的无知,这样我们的市场才能真正建立起来。 
  包括我刚才讲的这个理论,如果ZF主管部门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会趁着稳定的制度环境,让企业有积极性建立好的声誉,不欺骗人,政策就不需要那么忙活了。我们市场卖那么多东西,ZF能够监管过来吗,他没有办法监管,需要靠企业的自律,企业的自律都制约着他的利益。这方面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和需要研究。 
  下面我再讲凯恩斯经济。凯恩斯经济导致了ZF对经济的全面干预,颠覆了经济学一些基本常识。比如它认为,如果市场达不到均衡,出现了不充分就业,就需要由ZF干预解决问题。我自己觉得凯恩斯不是因为理论正确才影响大,而是因为满足了人们病急乱投医的心理。出了问题大家着急,比如你现在得病了,找大夫,一个大夫说这个病是什么导致的,但是你只能等着,慢慢就好了,这样你很疼痛;另外一个大夫给你开药,马上给你止住了,但却有负作用。这时你听哪个大夫的,一般会选择第二个,但二个大夫给你吃药了,以后的问题可能会更大。凯恩斯主义满足了ZF的需求,ZF不能无所作为,老百姓对ZF有期待,无为而治肯定不是ZF的选择,ZF一定要做事。 
  我们知道经济政策的基本理论,有时候违反了一些基本的常识,比如我们现在的说的三架马车理论,GDP等于消费+投资+净出口。我们为什么要GDP,为了消费。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我们现在是定一个GDP的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而想着怎么去刺激消费,包括家电下乡,给你补贴等等,这些都本末倒置了。我们现在活着是为了GDP活着,而本来GDP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的。为什么要投资,投资是为了效率,为了技术进步。一个投资是不是值得进行,要看它是不是能增加生产力。但是我们现在的投资不是为了技术进步,也不是为了效率,而是为了提高这种需求,有没有效率反倒无所谓。还有就业问题,如果仅仅为了就业而就业是没有意义了。另外就是我们的进出口,只有出口超过进口的那个国家对GDP的贡献是正的,进口超过出口的国家,贡献就是负的,而没有考虑到总体数量的大小。这样的问题很多,现在我们出口出不去了就增加消费,增加投资,本来经济发展是微观论,而现在变成了宏观论。我们怎么去开发国外市场,怎么发展技术经济,这是柳传志这些企业家的事。2009年鼓励大家花钱,每个地方ZF愿意投资就投资多少,现在麻烦了,通货膨胀。于是又不断的提高准备金率;2009年上半年房价本来要下跌,ZF又担心,然后出台政策鼓励买二套房,三套房,价格马上又上去了。这一整套的政策都和这些理论基础有关,我们的经济学家本身是有责任的。凯恩斯主义对于经济学家是有很大的贡献,在凯恩斯之前ZF是不雇佣经济学家的,而现在增加了经济学家的就业机会,好多都在ZF做事了,这是凯恩斯的功劳。 
  下面跟大家讲为什么新古典理论是如此的坚强。过去100年,主流经济学的所有创新都没能够逃脱新古典完全竞争的框架,包括增长理论,无论是外生的还是内生的。我们经济学家做了很多的努力,刚讲的增长问题都是想办法放进去,但就是放不进去。经济发展长远的动力就是技术进步,但是技术进步哪来的不知道,外部给的。第二,技术真的是那样进步吗?仔细看看不像。比如像内生增长理论,没有设计生产力怎么出来的,有人力资源投入、人力资本和知识储量,这是一个区间理论。我们问问一个企业家,他的成果怎么做到的,但问到的是和这个过程不一样的,不是投入人力就出成果的。我们看看日本在全世界的研发费用,在发达国家占的比例最高,达到3%。但不是投入就有成果。企业家才是真正创新的推动力。经济学就是经济学,因为过去的经济学不研究发展,所以出现了发展经济学;过去的经济学是研究均衡的,没有办法解决经济周期,所以出现了宏观经济学。一个好的经济学应该是个统一体。我前面讲了新古典主义经济理论,很多人都是反思它的经济基础,我们看到有人想辩解它,不断的修补它。像芝加哥学派,他们很多理念我是赞成的,但也有些不少说法是在强词夺理。比如弗里德曼,弗里德曼的理论是不是正确和假设没有关系,理论不需要限制假设,甚至越不限制假设的理论越是好的理论。理论肯定需要假设。但如果理论的假设和现实偏差太大,不相关的话,即使预测正确也不一定是好的理论。 
  举个例子,比如你发明一种理论,预测明晚天也会是蓝的。然后有一个超人,他晚上拿着刷子在刷,刷的颜色就是蓝色。这个理论预测很正确,但它不是一个好的理论。一个好的理论不仅要有预测能力,还要解决这个人是怎么刷的,你看见他刷了没有,天那么大,他一晚上能够刷的过来吗,他白天住哪。要问这些问题。均衡究竟怎么达到的,如果按照现在的理论,所有达到均衡的方式都给排除掉了。芝加哥学派还有一个问题,因为他是在新古典主义的框架下为市场辩护,所以他始终保持前后不一致的矛盾。比如微观先生斯蒂格勒,他对于反垄断的看法前后完全不一样。60年代之前他坚决支持《反垄断法》,因为他认为只有完全竞争市场才是有效的。后来他改变了看法,为什么改变看法?我刚才引到了那本书,没有理论解决这些问题,最后提出一个办法,ZF的失灵理论对抗市场失灵理论。 
  我上次在北大讲这些东西,陈志武教授在微博里发了一些不同意我观点的说法。声明一下,我本人一直主张学经济的同学一定要学好数学,数学和经济学的发展在过去和未来都会非常重要。你要成为一个好的经济学家,不掌握几套数学工具那是不可能的。但要像我们周林院长这样好的数学功底我们也很难达到。但基本的东西是要掌握的。数学是经济学分析的工具。但也要掌握好分寸,如果掌握不好的话,我们就可能变成经济学数据的奴隶。有时候数学没法儿处理我们就假定它不存在。过去的一百多年,经济是沿着数学阻力最小的方向在前进。比如有一个人在路灯下寻找东西,有人问他在干什么?他说我在找手表。那手表掉哪了?他说也记不清了。那你为什么在这里找?他说这里有灯啊。我们过去确实犯了这样一个错误,我们要想到手表在哪里。不能因为这里有灯而不管手表丢哪了就在灯下找手表。我们很多的理论没有进入主流,被边缘化了。 
  企业家要面对不确定性,企业家的信心要不断的修正。由于学术失轨,使得我们经济最重要的东西没了,本来市场经济最重要的是发展变化,是技术进步,是企业家精神。但我们所有的主流经济学的教科书里面,这些应该教授的东西里面却都没有。 
  未来怎么办,这几年我看了很多文献,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在我的知识当中认为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对于市场的理解是最透彻的,市场究竟怎么运作?在他们看来市场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而不是一个静态的均衡。市场就是企业家不断创造,不断的创新,不断的发现不均衡的协调过程,而不是说根据几个假设条件证明它存在。任何阻碍企业家自发创新的行为和政策都是反市场的,计划经济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反企业家决策的经济,反企业家自主权的经济,只有ZF在决策。看看我们的产业政策,像柳传志、张瑞敏这样的人成天在市场摸爬滚打,未来投资什么、生产什么他们弄不清楚。发改委的官员哪来的?无非北大、清华、交大,一天生意没做过,认为自己比企业家高明,说这不能投资那不能干,这其实很可笑。具体的例子,李书福生产吉利汽车的时候,说提到生产汽车,国家计委说汽车是很复杂的产品,你民营企业生产汽车不是找死吗?他说那你给我一个死的机会吧。我们ZF很爱护他,说坚决不能给你死的机会。如果那个时候给他机会,也许他死了,但也许中国的民族汽车工业会比现在好很多。如果我们不成全企业家,不成全企业家在经济发展、技术进步的这些决定性作用,由ZF的决策和审计代替企业家的行为,这经济怎么能够进步?我们所有的产业政策有几个成功的?基本没有。看看彩电行业,90年代国家支持的产业都垮了,要么就是产能过剩,生产电视机太多卖不出去。产能过不过剩要由企业家判断,企业家不傻,尤其是把自己钱放进去的企业家,这需要ZF去担心吗。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并没有真正理解市场。没有乔布斯就没有苹果公司。比如iPhone的需求曲线是多少,这需求曲线是企业家创造的。IPAD出来之前,没有人知道IPAD的需求曲线。 
  在奥地利学派的经济学框架内“别针工厂”与“看不见的手”之间并没有矛盾。竞争是技术进步和实现规模竞争的共赢,技术进步是企业进步的手段,进步在市场经济下本身就是内生的,我们理论家搞了几百年,重新提出了一个内生增长。亚当斯密就是内生的,像外部性不完全竞争不构成市场的破坏性力量,或者不能认为存在这些因素市场就是无效率的。市场真正的破坏力量在哪?在我们ZF没有约束的干预,这是我们市场真正的破坏力。我们现在经济学有必要考虑一些大的历史事情。再回头看看计划经济这样的体制下,它给人类带来的影响有多大。我们在计划经济盛兴的时候,主流的经济学家没有站出来,没有说计划经济不行的。计划经济、市场经济不是一个经济学的问题,是一个ZF政治选择的问题。证明一个理论的正确我们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过去说经济学、社会科学是不能做实验的,计划经济实际上就是一个实验,因为它不是人类自身从下到上衍生的,而是用我们意识形体的观念强加上来的。苏联实验了70年,中国实验了30多年,现在我们还有这个因素,究竟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经济学没有办法总结预测的,大家学经济学的同学,未来不要试图预测股票哪天赚多少,这不是经济学家,经济学家不能干这事。经济学家的只能预测一种大的趋势性东西,类似米塞斯哈约克。因为经济偶然的因素很多,没有人会预测利比亚的问题。我们建立一种理论不能离开历史,经济学家太陶醉于一个小房子里面画画,我们可以把画画的非常优美,但是地基不稳,房子随时可以倒塌,你画的画再好又能够解决什么问题。所以我希望引起大家更多的思考。 
  历史每天都在进步,最新的理论一定比原来的理论好吗。科学也有可能倒退。一个伟大的理论可能很长时间提出来以后不被人认知,经济学更是这样。我现在特别主张同学们读亚当当斯密的《国富论》,读《国富论》总有新鲜的感觉,所以不要只停留在现在。所有真正的贡献一定是历史之后认可的。 
  我特别乐观的一点,中国经济学家在过去200年,对于人类的经济学做的贡献不多,最近有很一些海外归来的学者,包括周林院长他们有一些贡献,但总体贡献不多,所以我们干的坏事也就不多。中国的崛起是一个重大事件,是一个机会,我们在经济下一轮的发展当中,寄希望于我们下一代,像我已经年轻稍大了,伟大的创造一般都是在二三十岁,当然也不一定。但年轻还是非常重要的,我通过这个讲座,希望大家有更强烈的责任感,或者未来有更好的机会。我想现有的经济学,在现有的框架下做出一些重大的贡献很难,我们只是技术上的。未来我们有另外一个思路也许有更大的贡献。当然任何一个科学的变化,都不会说有缺点就彻底改变,而是问题积累到一定程度,而且要提出可替代的方法。我刚才讲到了奥地利学派的理论很好,但是有一些方面做得不够。如果真的变成一个主流的东西,在方式上还需要改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