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白领用生命上班

彭博商业周刊/中文版 20140711

中国银行业监管官员李建华是真正工作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所在的公司6月份表示，26年来，他「始终把党和人民的事业放在」第一位，近日为赶在天亮之前完成一份报告，这位48岁的公务员突发心肌梗塞辞世。据中国国有媒体和社交媒体称，中国目前正普遍存在过度劳累现象。《中国青年报》报道称，每年约有60万人死于过劳。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表示，每天劳累致死的人数达到1600人。

微博网站新浪微博上充斥着人们对不堪重负的生活的抱怨，以及对各种劳累致死新闻报道的讨论，比如奥美公关（OgilvyPublic Relations Worldwide）一位24岁的员工、罗兵咸永道（PricewaterhouseCoopers）一位25岁的审计员、一名战斗机的设计师等，都因过劳而死。一名微博用户问道：「工作劳累到什么程度才有可能致死？」他的老板也在告诉员工，要在工作上投入更多的时间。

然而，政府正在将那些劳累致死的员工推崇为英雄，并将他们与早期的共产党员烈士雷锋相提并论。（雷锋是一名人民解放军战士，由于对党的无私奉献，他自1960年代以来一直被各种宣传活动奉为名人）。6月10日，李建华所在单位发表了一份声明，称赞他是「银监会系统党员干部的楷模」。该份声明表示，要「向李建华同志学习，就要像他那样，始终坚定理想信念，以大局为重，忠诚于党和人民的事业，不懈奋斗，奉献一切」。

由于这些死亡与工作压力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很清楚，因此过劳死亡人数难以界定和统计。劳累致死既是一种医学现象，也是一种文化现象，但日本和台湾的政府仍正式将之列为保险赔偿病症。实际的真正死因包括心脏病发作或中风等各种疾病，这些疾病因加班压力而加剧。在美国，人们不会死于过劳，尽管美国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Centers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称，心脏病是导致死亡的首要原因，此外也有研究表明，早逝与久坐有关。经合组织（OECD）数据显示，美国人年均上班时间超过日本45个小时。

在中国，白领对过劳的担忧反映了经济发展中的一个转折点。在经济产出方面，中国的服务业已超过制造业，工厂工人正在利用劳工人数萎缩这一优势来争取较短的时间和更好的薪酬。上班族的薪酬仍然高于工厂工人，但来自工会的保护较少。他们有负担更大的住房和汽车账单要支付。其外还存在人口结构上的压力，因为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造就了一代独生子女，他们要抚养年迈的父母和自己的家庭。

香港的劳工宣传组织中国劳工通讯（ChinaLabour Bulletin）的发言人郭展睿（GeoffreyCrothall）指出，上班族的起薪通常是蓝领工资的2倍，作为代价，他们通常要多工作数个小时，而这通常是违反中国劳动法的。天普大学日本东京分校亚洲研究部主任金斯顿（JeffKingston）表示：「中国仍是一个上升中的经济体，人们仍然相信这种努力工作的精神。他们尚未染上『富裕病』，而富裕病在日本引发了人们对规范和价值观的质疑。」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院长杨河清表示，在中国，工作与生活平衡仍然没有受到重视，而社会上，追求财富的现代理念与集体高于个人传统信念已结合在一起。在北京的商业区，他对数百名工人就家庭和办公室的生活进行了调查。他说，60％的工人抱怨每天加班超过法定上限2小时这一时间，而这对他们的家庭和健康造成了伤害。「与英美企业制度中的理念不同，在南韩、中国和日本等奉行儒家学说的国家，人们信奉全身心投入的价值观，」天普大学的金斯顿说，「任何值得去做的工作都值得拼命去做。」

李建华在中国银监会负责的是监管信托产品热潮的部门（非银行金融机构监管部）。信托产品被认为是中国6.2万亿美元规模影子银行的一部份，官员们一直力图将该系统纳入监管之下。李建华在2013年下半年前往10个省份出差，并拜访了总共68家信托公司。他的一位同事表示，李所在部门的员工经常工作到午夜甚至更晚。该同事不愿透露姓名， _因为他未被授权对外发言。

李的死亡被银监会归类为「长期过度劳累」的结果。据官方媒体新华社报道，罗兵咸永道上海办公室的审计员潘洁（AngelaPan）曾在个人微博上写到周末加班、需要一个假期、发烧了等内容。她在北京办事处的一位同事说，员工接到指定的任务「必须要加班才能完成」。新华社指出，潘的死亡引来了微博用户的3万多条评论，这些评论都将她的死亡归因于劳累过度。罗兵咸永道在潘洁2011死亡时的一份声明中称，入职第一年的同事潘洁感染了脑炎，并已经请病假住院，后来于这家医院过世。

据《京华时报》的一篇报道称，奥美员工李铮（GabrielLi）就职于该机构北京办事处的技术部门，于2013年5月去世，当他从办公桌上站起来时，大叫了一声，随之倒地晕厥，而那天正是他请病假后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奥美亚太区行政总裁柯颖德（ScottKronick）拒绝对此发表评论。

在早前几十年共产党的统治下，那些有幸在庞大的国企体系中获得办公室工作的人能得到终身就业、住房、甚至是食品和子女就学的保障。2个小时的午餐时间常常令工作更加轻松。随着中国于1980年代向资本主义敞开大门，以及低效企业裁员并减少福利以参与市场竞争，这些好处都消失了。现在，像李建华这样的人都得辛苦加班，长途通勤，并常常与客户外出吃饭。

中国战斗机项目之父罗阳的死亡加速了人们对中国职业伦理问题的质疑。2012年，51岁的罗阳死于心脏病突发， _而就在同一天，他研制的歼-15飞机首次在航空母舰上成功完成起降试验。一名自称为「普通杨小姐」（OrdinaryYang MS）的微博博主写道：「我们只知道罗阳的牺牲，但我们不知道他的团队中有多少其他人也死于过度劳累——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令人敬佩的工人，这个国家才达到它今天的状态吗？」

据中国银监会所说，李建华从未与同事谈论过他的个人问题。4月初，他的医生就发现了一些异常症状，其中包括眼内充血，并建议他住院检查；李「笑笑说没有时间啊」，中国金融新闻网表示。他一直在家里熬夜，「最终倒在工作中，于2014年4月23日凌晨猝然辞世，」中国银监会的声明写道。当李的妻子设法通知他的办公室他的死讯时，她不知道打电话给谁，尽管他已经工作多年。她只好找人来传递消息，该机构的另一人士表示。

银监会没有就非银行部的工作时间或李的死亡等问题做出回应。中国劳工通讯的郭展睿表示：「在某些时候，有人会停下来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