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生博士演讲的主题是房地产与宏观经济。他主要讲了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如何看待房地产未来的走势,二是房地产市场调整和宏观经济的关系,三是房地产调整过程中的政策走势。
彭文生博士首先从一些大的基本面谈了对房地产市场大周期的看法,他认为结构失衡导致的高储蓄和信用扩张推动了中国房地产市场的泡沫。结构失衡的第一个因素是人口结构。考虑到各年龄段人的生产能力和消费需求,将生产者定义为24岁到65岁之间的人,消费者为25岁以下或64岁以上的人。生产者与消费者的相对比例会对房地产价格走势产生影响,其原因主要在于以下三个方面。其一,生产者比例越高,住房的消费性需求越强;其二,生产超过消费的部分是储蓄,储蓄率越高,投资需求越强;其三,生产超过消费的经济是过剩型的经济,货币政策宜松难紧。强的消费性需求和投资性需求,以及宽松的货币环境,是房地产泡沫的一个充分条件。根据美国和日本的经验,生产者人数超过消费者人数的20年后,房地产泡沫开始破裂,中国生产者人数超过消费者人数发生在1998年,未来房地产市场存在泡沫破裂的风险。结构失衡的第二个因素是贫富差距扩大。贫富差距的拉大使得社会储蓄率提高。人口结构和贫富差距扩大导致了高储蓄,所引起的信用扩张有两个方向:建设新资产和购买老资产。建设新资产可能会带来总需求超过总供给,从而引发通胀,但如果经济总体的供给能力较高,通胀不会成为严重的问题。而购买现有资产会带来资产价格大幅扩张,产生资产泡沫的问题。
目前中国经济的发展改革方向为削弱泡沫提供了经济社会基础。十八届三中全会所确立的经济体制改革的每一项都不利于房地产市场进一步上涨。第一,利率市场化拓宽了人们进行投资的渠道,投资者在投资房地产之外有更多其他的选择。第二,房地产税是税制改革中长期的重要方向,虽然其落实还需要时间,但投资是看未来预期的,如果预期到以后要落实房产税,目前的房地产投资需求就会受到影响。第三,土地制度改革根本性的方向是加大土地流转,其本质在于加大土地供应的流动性,这对于房地产价格的影响也是负向的。第四,未来城镇化不会像过去二十年的城镇化那样推动房地产进一步上升。过去的城镇化是劳动力转移的城镇化,一方面从需求端增加了对基础设施和住房的需求,另一方面从供给端来看,劳动力从农村转移到城市使得劳动生产率大幅提高,很大程度上提升了经济体的供给能力和效率,这是真正推动经济增长和房地产需求的根本性因素。目前我国在农村从事农业生产的大部分是老年人,35岁以下人口中的60%已经在城镇,随着人口自然的出生和死亡,我国的城镇化率会进一步提高,但未来我国的城镇化主要靠新生儿推动,新生儿要经过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形成劳动力,无法在短期内对经济体形成有效供给并促进房地产需求。所以新生儿城镇化和劳动力转移的城镇化对房地产市场的影响十分不同。此外,随着户籍制度改革,目前没有城镇户籍的居民在拥有城镇户口以后虽然会增加城镇住房需求,但满足其需求的主要途径应该是收入的再分配,彭博士认为城镇房价下跌是再分配的一个重要途径。
房地产市场如果真的进入大周期下降的阶段,将会如何影响经济?从供给端的角度看,房地产市场向下的调整在中长期能够降低成本,促进实体经济发展。从需求端的角度看,首先,房地产下跌会对投资造成冲击。这种对投资的冲击不仅仅包括房地产本身的投资,还包括房地产上下游产业的投资。估算表明,房地产及其上下游投资总体大概占GDP的20%,如果房地产市场下跌,短期内对经济增长会形成明显的负向影响。其次,在中国,房地产下跌对消费的影响主要还是中性的,甚至可能有正面的推动作用。通过观察中国商品房价格涨幅与社会商品零售总额增长速度的时间序列,发现二者没有明显的正相关,甚至在一些时间段存在负相关关系。而中国一些主要城市过去十几年房价平均涨幅和消费平均增长率的面板数据显示二者的关系是负向的。这与中国特殊的人口结构有关系:中国仍有超过40%的人口生活在农村,城镇房地产价格升得越高,中国的贫富差距就越大,从而影响平均的消费率。
房地产作为资产,与金融体系联系在一起,房地产大跌的时候往往伴随着金融危机。所以从金融的角度看,房地产调整对经济的影响非常重要。通过分析其他国家的经验现实,彭文生博士判断了中国在房地产向下调整阶段整个宏观经济的大趋势。首先是财政方面。美国在房地产泡沫上升阶段居民的负债率上升,在泡沫破裂以后,其调整过程的一个重要体现是居民债务率下降、ZF债务率上升。日本在泡沫上升阶段主要是企业的债务率上升,因此在泡沫破裂后的调整主要体现在企业债务率下降,ZF债务率上升。两国调整的共同点是私人部门去杠杆,ZF部门加杠杆,但私人部门内部有差别,美国是居民部门,日本是企业部门。中国目前在泡沫形成阶段,负债率上升主要体现在企业部门,所以我国进入房地产下行阶段的主要压力来自于企业部门杠杆率的调整。此外,在私人部门杠杆率调整的同时,可以预见财政赤字很可能会增加,即ZF需要通过加杠杆来缓解私人部门去杠杆对短期宏观经济的冲击。
其次是货币与信用方面。货币与信用存在很大差别,货币代表资金的供给,信用表示资金的需求。从央行和商业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可以看出我国金融体系负债端主要是货币,资产端有三大类,一是对私人部门的债权,也就是信贷,二是对ZF的债权,三是对外资产。因此货币投放主要通过三种方式:对私人部门的信贷、借钱给ZF、借钱给国外。借钱给ZF的风险是通货膨胀,因为ZF会将所得的资金用于消费和实体经济的投资,提高总需求。对私人部门信贷扩张的风险是造成资产泡沫。中国从2009年到现在,广义信贷增速(社会融资中的债权融资)持续超过广义货币增速,并且近年商业银行总资产规模相对于经济规模大幅上升,而央行总资产相对于经济规模明显下降。因此这几年中国的情况为“货币紧、信用松”,所以通胀对于中国不是问题,资产泡沫是问题。美国在金融危机之前也是银行信贷的增速超过广义货币的增速,金融危机之后货币扩张的速度超过信用扩张的速度。参考美国的情形,在我国房地产的下行阶段,可以预见的另一个大趋势是整个社会的信用增长速度放慢,而货币增长速度放快。伴随着房地产市场的调整,去杠杆的路径是“紧信用,松货币”。
彭文生博士最后对“紧信用,松货币”的渠道进行了分析,并提出进行主动的调整可以降低房地产市场下行对宏观经济和金融体系的冲击。他指出,主动的“紧信用”有以下三个方式。首先是审慎监管,控制银行体系的信贷扩张。第二是规范地方ZF和国有企业的负债行为,纠正不合理的投资需求。第三是房地产市场降温,降低和泡沫相关的非理性资金需求。同时,在“紧信用”的基础之上可以“松货币”。如通过再贷款、定向降准、央行支持准财政支出等途径进行定向宽松。也可以通过财政存款投放、减税等方式进行财政扩张。通过一系列主动的政策,理想的情况是使货币增速超过信用增速,这样利率会下降,汇率可能会贬值,房价下降,经济结构得到改善。当然,在短期可能会存在债务违约和银行坏账上升的问题。如果继续靠信用扩张来促进投资,虽然短期对稳增长有利,但这样只会将房地产问题和信用扩张不可持续的问题往后推,最终的调整可能会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