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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4
“很多人把全球化看得太简单了。最有意思的,其实是看个体的思想有什么改变,比如画家和在工厂里的工人。他们的文化,读的书,以及思想和意见,是最重要的”
2011年,美国记者彼得•海斯勒离开中国,开始了在埃及的生活。他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何伟,那时已出版被称为“中国三部曲”的非虚构作品《江城》《甲骨文》和《寻路中国》。如今,在埃及亲历了“阿拉伯之春”的激昂与幻灭后,他带着新书《奇石》又一次回到北京。
  在上海、北京的八天时间里,他几乎毫不停顿地参加演讲、对谈、接受专访。接受财新记者专访,也是在午饭与录制节目之间。尽管他仍旧在与《纽约客》杂志合作,但对何伟来说,从一个向别人提问、相对自由的记者,到在宣传新书过程中回答诸多问题的作家,无疑是一个相当大的转型。至少在这次短暂的中国之行中,他的大部分时间是被严格限定的。当问起这种忙碌状态是否如他所愿时,他说,从前自己问了中国人许多问题,总是得到耐心的对待,所以自己这次接受中国媒体的访问,是自然而然的。
  采访过程中,他那个著名的黄色小本子一直摊开放在桌子上。每当听到感兴趣的内容时,他马上记录下来,并进行简短的追问。
  他说自己将来仍会在中国。同时,他也强调,自己不希望成为专写某一个国家的专家,这也是他去埃及的原因。在《奇石》中,读者可以看到中国、美国与埃及三国的故事。在这道松散的三角形轨迹中,何伟记录了自己在海外的生活之地,为美国读者提供新鲜视角和思考角度。
  多元文化的生活经历,加诸个人天赋、社会科学知识背景以及勤勉的采访、阅读,使他的写作有了一种厚度。他乐于发掘个体的价值,并努力呈现事件的复杂性。他也在写作中找到了人生的位置,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从他自己和他描绘的故事里,读者能够读到写作的意义,算是阅读的意外之喜。
  把非虚构传统用于发展中国家
  财新记者:在中国,你的书出版以后,很多人才发现,啊,原来可以那样写。
  何伟:确实有些人这样告诉我,我很惊讶。我在美国的地位不是很高。在美国,我还比较年轻,不是很有名的作家。在中国,潜力特别大,故事很多,内容很丰富。当然也存在一些问题,有些是政治问题,有些是市场问题,但还有很多机会。非虚构在美国发达,因为受众多。比如《纽约客》在非虚构方面影响很大,但英国就没有这样的杂志,受众不够多。欧洲也没有,因为使用一种语言的人不多。市场问题是最大的原因。中国人口很多,读者很多,市场不成问题。有外国作家写关于中国的非虚构,当然就会有中国的作家写。好东西读者还是会感兴趣的。
  财新记者:在你看来,有哪些重要的非虚构作家?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
  何伟:琼•迪迪昂比较好,风格不错,跟海明威有关系。很多美国的非虚构作品,都受到海明威的影响。他以前就是做记者的,跟写小说有一样的特色,比较直接。
  杜鲁门•卡波特写得特别漂亮,观察力特别强。他个子不高,做事有点儿奇怪,可能特别敏感。在那个年代,他是一个难得的公开的同性恋。这样的人,当然很有胆量。
  诺曼•梅勒也有一种自然的特色。他喝酒太多,还吸毒,早早去世也跟喝酒有关。但是,他很有胆量,是个非常坚韧的人。《刽子手之歌》听说很不错,但我还没读过。我读过他关于上世纪60年代反战游行的书《夜晚的军队》。
  乔治•奥威尔也特别好。他的思想比较灵活,不是非要去找名人,不只重视一个角度,比如他的作品《向加泰罗尼亚致敬》。
  当然,对我影响最大的是约翰•迈克菲(John Macfee)。我是他的学生。
  财新记者:你觉得自己比较像哪个作家?
  何伟:可以说是迈克菲。他书写的人物,是天才、专家,但都不是那么非常有名的人。他不想采访名人,而是想写特别有特色和能力的人,写普通人的生活。我的方法是向他学习的,但风格完全不一样。
  非虚构的传统在美国最强。把这个方法用在发展中国家的,以前不是太多。我来中国时也在想,能不能把这个方法用在发展中国家。在以前,比如上世纪70年代的中国,这是不行的。现在是个机会。把这个方法用在埃及和中国,会写出比较有特色的东西。
  财新记者:在写作的时候,你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风格?
  何伟:风格是很自然产生的,当然我用第一人称比较多,这在中国和埃及很重要,因为我是个外国人。
  我去很多地方,有很多人跟我谈,就因为我是外来者,而我必须要向读者介绍,所以第一人称很有必要。其他方面,我觉得幽默是很重要的一点。在美国,传统的看法是,发展中国家都是很悲伤的地方,那里充满受害者。我不想这样,我想表现在埃及和中国,还是有一些人在开玩笑,过着有趣的生活。我尊敬他们。
  当然,有一种幽默是取笑人,但还有一种幽默是在尊敬他们,我写涪陵就是这样。我在那儿待了两年时间,经常跟人开玩笑,有时他们觉得我做的事情有趣,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做的事情很有趣。
  财新记者:海明威在《巴黎评论》的访谈中说:“写新闻报道过了一定程度,对一个严肃的创作型作家来说会成为一种日常的自我毁灭。”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何伟:他说的可能是关于新闻写作。我觉得,如果你比较有创造性,有特色,长久写新闻就让人难受。
  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必须写新闻报道,没办法,也觉得没意思。现在我写非虚构作品,特别有创造性,不会有这个问题。
  其实相对于新闻,虚构更难。因为他们有压力,要创造新的东西。这个东西没写出来,对你的心理可能有不好的影响。很多写虚构作品的作家,都有心理问题。
  我的工作比较简单,出去采访,收集资料,写作起来不是太难。
  不管你做什么工作,做得好,做好人,是最重要的
  财新记者:你在上大学时,非常想做小说家,想写海明威那样的小说。那么,将来你会不会想要专注于虚构作品?
  何伟:不会。
  大学时,我上过创造性写作的课程,写了一些小故事,但写得不是太好。然后,我开始写非虚构,我发现这特别合适我,特别自然,而且写得还可以,跟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的作品不一样。另外,我有采访和观察的能力,应该发挥。
  财新记者:你的父亲去涪陵以后说过,相信他的儿子“有朝一日会成为家喻户晓的知名作家”。作为社会学家,他怎样影响了你?
  何伟:我不知道我的父母,特别是父亲,对我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父亲可能知道我有要写东西的目标,而我那时并没有充足的信心,害怕那些东西没有人感兴趣。
  我父亲是教授,但他从不会狭隘地鼓励我上名牌大学。他经常谈他的工作,说采访了什么,给他怎样的感觉。他是一个特别特别外向的人,好奇心也特别强。他对什么都感兴趣,去什么地方都要问好多问题。我的父母不是特别重视职业,他们说,不管你做什么工作,你做得好,做好人,是最重要的。
  我大学在普林斯顿,暑期都要实习,大家一般选择在纽约、华盛顿。但我每年回密苏里大学,因为我父亲在那里工作。在医院,他们会找研究生来做研究员。我每个暑假都申请那些工作,去采访人,有的是士兵,有的可能有癌症或者其他问题,有时是关于身体的敏感的事情,需要小心一点。我那时很年轻,只有19岁、20岁。这些经历,对我有很好的影响。
  最重要的经历,在我三年级的暑假。那时有一个基金,准备在密苏里州的偏僻地区塞克斯顿(Sikeston)做一个项目,要派一个学生去。大学生、博士生都不愿去,因为太远了。他们问我,我就去了,因为可以写一些民族志。我在夏天去了很多次,采访了很多人,研究他们的历史,写了关于这个城市的五六十页的文章。实际上,这跟我的本科没有什么关系。这是工作,目的是赚钱。但这对我的教育特别重要,对后来写涪陵当然有影响了。那时我也是写一个小地方,在美国都没有什么人听说过,但也可以体现美国一些比较大的问题。比如那个地方种族问题很大,要采访一些黑人,还有一些年轻人。我发现,每一种人,采访的时候要用不同的办法,灵活很重要。
  财新记者:在采访过程中,你投入了很多感情,比如,你会为魏家的孩子生病而焦虑和哭泣。作为一个非虚构写作者,你怎样平衡感情的投入和记录的精准?
  何伟: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作者,而是一个朋友。实际上,那时候我不是采访他们,去那里只是想找房子休息。发生那件事情,我必须帮助他们。每一篇文章,每一个故事,每一本书,你和人物的关系都是不一样的。这没有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你要告诉读者,里面有什么细节,你与人物有什么样的关系。
  财新记者:你写到一位叫做牛康民的华人社会学老师,会用“创造性口吃”的方法与美国人打交道。你也用这种方法吗?
  何伟:当然。这在中国很好用。迈克菲也是一样的做法,看起来有些笨,但很好用。
  同样的问题问了很多次,每次得到的回答都不一样。这样你就可以领会到其他的东西。在中国,我真的是好笨啊。在中国,我是何伟,不是彼得•海斯勒,何伟比较简单,友好,有点儿笨。现在我在埃及的名字是“布特洛斯”(音),特别笨,比何伟更笨。“创造性口吃”是个很好的办法。
  美国记者会说,你不能写你的朋友的故事。这很奇怪,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理论,过于严苛,没有充分理由。当然,非虚构必须有一些规定,比如你必须写真实的事情,不能主观创造。但是,跟人的关系没有一定之规,每一次接触都可能不一样。
  中国人看外面,都是机会;但美国人看外面,都是威胁
  财新记者:在丽水画家村这样的故事中,你写了很多关于全球化的内容,但只是写故事,没有去强调这是全球化,也没有跟读者谈什么理论。这是你的一种选择吗?
  何伟:是的。因为很多人把全球化看得太简单了。最有意思的,其实是看个体的思想有什么改变,比如画家和在工厂里的工人。他们的文化,读的书,以及思想和意见,是最重要的。实际上,我不是一个喜欢理论的人,什么“主义”我都比较讨厌,太狭隘了。我就是对个体感兴趣。全球化当然对个体有影响,但是不要简单地批评什么。
  对美国读者来说,他们看发展中国家,经常想教对方办法,以为过五分钟就可以解决中国的问题。对伊拉克也是这样,他们觉得独裁者是不好的,杀死这个独裁者就什么都好了。我要表现的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最重要的不是提出什么办法,谈怎么解决他们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了解那儿的人,了解他们的思想。
  财新记者:你希望自己“尽可能地把本地人和外来者”的视角融合在一起,而且“在海外生活得越久,就越觉得自己的视角正在发生相似的变化”。但是,你在写中国和美国时仍然有微妙的差异。写美国时你更自然,但写中国你就像一个观察者。
  何伟:是的,是有一些差别,但不是太大。根本的方法是一样的,需要时间和耐心。我可能选了一个题目,写不是那么大的地方。
  当然,我在中国是个外国人,但是现在我身上也有一些中国特色,有一些看法是从中国人那里来的。我的太太也是这样,有一些看法是本地的,还有一些是外来的,我觉得这样最好。
  来到中国之前,我不是那么有耐心,但是现在更能吃苦了,因为我遇见很多中国人,他们不抱怨,我尊敬、佩服这些人。
  财新记者:长期在海外生活,你对美国的感觉和认同有什么变化吗?你在书中写道,“中国成了我的参照物”,有了“我们自己中国版的美国梦”。
  何伟:到涪陵之后,我开始承认美国社会对老人不好,这是在来中国前从未承认的。中国当然有不少变化,但还是保有尊敬老人的传统。中国的老人比较“骄傲”,我觉得,这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还有价值。在美国,有的老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人管,这是美国文化中的一个不足。我写了很多老人,也是希望中国不要丢了这个好传统,这在美国和很多其他国家都没有。我写牛康民也是这样,因为在中国老师是被尊敬的。回去涪陵,我还是“何伟老师”。而在美国不是这样。
  财新记者:你感觉中国这几年有什么变化吗?
  何伟:比如我这次坐高铁从上海来北京,以前就没有坐过。出国的中国人也越来越多,读书或者旅行,他们很世界化,比较懂外面的事。这在美国是个问题。美国人出国的太少了,还不是钱的问题,是没有兴趣。我觉得中国人对外面比较感兴趣,对整个世界感兴趣;但美国人害怕外面。中国人看外面,看美国、欧洲,都是机会;但美国人看外面,都是威胁。
  财新记者:这跟“9•11”有关系吗?
  何伟:有很大的关系。一个国家发生很重大的事情以后,特别是跟国外有关系的,比如中国的鸦片战争,会产生长时间的负面心理影响。“9•11”事件中丧失了很多生命,我当然很悲伤,但我也知道美国会做很多错事。所有的国家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走这条路。你可以看看以色列在针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之后,对巴勒斯坦是怎么做的。
  财新记者:你觉得,奥巴马对干涉叙利亚、乌克兰和IS非常小心,是错误的延续还是真正的反思、反省?
  何伟:我还不知道,但感觉他比较小心。这可能是好的,应该小心,而不是像布什那样,什么东西都不懂就很自信。过于自信是美国的大问题。
       2014.10.1  财新《中国改革》 记者 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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