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经济学家安格斯·麦迪森
——中国经济学教育科研网专访伍晓鹰教授
世界著名经济学家安格斯·麦迪森于4月24日逝世,享年83岁。麦迪森不是一位常在媒体上受到追捧的明星经济学家,但却是在一个学术界“小众”圈内享有特殊声誉的人,他对宏观计量经济史学、长期经济增长的国际比较等方面做出的贡献是开创性的。但是在《世界经济千年史》中文版出版之前,这位英国学者还不为许多国内学人所知。经《世界经济千年史》一书的编辑北大出版社经济与管理图书事业部主任林君秀介绍,中国经济学教育科研网于2010年5月21日有幸采访到了麦迪森的挚友、研究伙伴,同时也是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史》、《世界经济千年统计》、《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著作的首席中文译者、日本一桥大学伍晓鹰教授,共同缅怀这位伟大学者。——编者
安格斯.麦迪森(Angus Maddison)简介:
安格斯·麦迪森
(1926--2010)出生在英格兰泰恩河畔的纽卡斯尔,早年在剑桥大学、麦吉尔大学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先后求学,之后曾短暂执教于苏格兰的圣安德鲁斯大学。1953年至1962年他担任OECD的前身OEEC经济部的主任,1953年至1962年他任新成立的OECD发展中心研究员。此后,他离开OECD,参与了20世纪研究基金会以及哈佛大学发展顾问服务计划的研究工作。1971年,麦迪森教授返回OECD发展中心主持其中央分析部的工作。直到1987年他被聘为格罗宁根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在此后的20多年中他创立了格罗宁根增长与发展研究中心,领导了“国际产出与生产率比较”(LCOP)研究计划,发展了生产法购买力平价理论及其在国际比较中的应用。其创建的“麦迪森数据库”惠及很多研究者。
与麦迪森教授的相识与合作
中国经济学教育科研网:伍晓鹰教授,请谈谈您与麦迪森是如何结缘的?
伍晓鹰:我和麦迪森并不是外界所传的严格意义上的师生关系,我是因为博士论文而和麦迪森认识的。当时我在澳大利亚阿得雷德大学经济系的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边工作边撰写我的博士论文。那时的中国刚刚尝试在工业上改革计划经济体制的一些弊端。我们知道计划经济时整个政策的导向是要迅速实现国家工业化,跟苏联学习,重工业先行。当然后来我们看到整个政策是灾难性的,是不经济的,因为它忽视了发展经济需要利用比较优势这个最基本的原则。我的博士论文想考察中国这样一个重工业优先发展的政策变化到底对劳动力的结构变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在不存在市场机制,包括不存在劳动力市场的条件下,影响劳动力变化的重要因素和机制是什么?
计划经济时的资源配置完全是通过行政手段进行的,但是不要忘记,ZF政策背后一定要有对经济形势变化的判断作为支持。ZF根据这种判断决定何时该扩张、何时该紧缩,何时调整生产要素之间的关系等等。因此要考察政策对劳动力的影响,首先需要考虑如何测算、度量影响当时的实际经济表现。
在计划经济体系下,国家在宏观经济统计上采用的是苏联所使用的物质产品核算体系(Material Product System)即MPS,它跟现在普遍应用的标准的国民核算体系SNA(Systemof National Accounts)不同。MPS作为总量经济活动的核算体系并不符合经济理论上的要求,例如它不包括所谓“非生产性服务业”(MPS只包括与工厂生产活动有关的交通运输及邮政服务,但是不包括旅客运输和邮政)。同时MPS存在严重的重复计算问题。而在SNA体系下的GDP (Gross Domestic Products)不但包括物质的,有形的生产活动,还涵盖服务、包括无形的服务活动,而且不存在重复计算。当时我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如何估计中国的长期GDP。
在1990-92年间,我根据可获得的数据,通过一个计量经济学模型把中国的GDP数据推算到了1952年,并把研究结果发表在1993年第一期的《收入与财富评论》(Reviews of Income and Wealth)上——这是一本在宏观经济测算,增长与收入领域最权威的期刊,是国际财富与收入研究学会的学术出版物,该学会创始人库兹涅茨(Simon Kuznets)就曾担任过它的主编。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接触到安格斯·麦迪森。大概是1994年,就在我的论文发表一年左右,我突然收到一封传真件,来信者是麦迪森教授,信上说他非常感兴趣我的研究工作,而且告诉我他将出席1995年底的澳大利亚经济学年会,希望届时能够见到我。就这样,我们在1995年第一次见面。一些年后,我才从安格斯的弟子那里了解到,安迪森在看到我发表的那篇关于中国GDP测算的文章后,就开始试图联系我。
在澳大利亚经济学年会与麦迪森的会面很重要的一个开始。当时我在会上只是做了一个有关利用中国农户家庭收入调查数据估计收入模型的报告。其实这个相对“微观”的研究并非麦迪森很关心的问题,但当时麦迪森仍然表现出很大的关注,后来,谈到中国改革时,他还引用了那篇论文。当然他的兴趣主要在我对中国GDP的估计上。他问我:“你研究里用的基础数据是官方的吗?我回答“是啊,因为我不能做无米之炊啊”。他于是说,“我完全同意,但是我们可以找到的米其实还很多。有时觉得一些人们不常用,或忽视掉的信息不可能有用,但是实际上换个角度思考,这些容易忽视掉的东西可能又确实会给我们的研究一些启示”。
在会议进行期间,特别是后来在随与会者同去昆士兰原始雨林的远足中,我们深谈了历史和历史留下来的以各种数据所纪录的“踪迹”。他说我们往往觉得历史离我们已经很遥远,很不确定,在数据不完整,不确定的情况下,不同的研究者对历史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历史是这样的,有人说历史是那样的。他认为研究结论之所以不同主要是长期以来存在的方法论上的问题。我的感觉是,麦迪森认为传统经济史的研究方法过于微观,过于追求细节,习惯将自己囿于一个时间或空间点上,割断了历史的延续性,忽略了微观经济活动在宏观层面上的反映,更忽略了宏观指标之间的内在逻辑性。他认为虽然历史研究中可以采用任何方法,但社会演变、人类发展中的最基本的问题还是经济问题,所以他选择了用经济学的观点去观察历史。
关于数据,我当时有一个困惑:如何评价中国这个特殊的政策环境下产生的数据?如何在数据存在问题情况下还能较准确地估算中国的生产率?麦迪森建议我换一个角度去思考,他说如果说MPS的度量及其报告的价值量数据有问题的话,可以去看看实物量,这些实物量之间是有很多必然的连带关系的。他举例说,那些计划经济时代的社会主义国家(如苏联和东欧集团)根本就不公布宏观经济指标,所以研究者无法采用通常的方法测算它们的生产率。当时是冷战时代,对于西方国家而言,如果共产党国家的生产率增长很快,那就是一个看不到的潜在威胁。但是,由于资源配置要通过计划和行政手段进行,这些国家重视实物产量,而且会对外界报告主要产品的实物产量。那些实物量就是特别重要的指标。当时美国中央情报局就有很多研究,通过对共产党国家报告的实物量和它们之间的关系来研究他们的生产率。麦迪森就跟我说,中国可能也有实物量数据,建议我可以看看那些数据是否有研究价值。
麦迪森当时已经对世界上许多主要国家进行过系统研究,刚好开始把研究重点转向中国。他看了很多关于中国经济史的文献,很多都是一段一段的历史。当时关于历史上中国经济增长的研究都是一些不完整的估计,不能拼成一张完整的图,或者说都是点,没有连成线。他当时对我说实际上我们俩可以在这些方面一起做些努力。这就促成了我们之间合作的一个特别重要的开端,从实物量入手考察战后中国经济增长的表现。
1996年春天我正好将要完成在University of Adelaide三年的博士后研究,澳大利亚外交部的东亚经济分析中心邀请我去做他们的高级经济学家。在去那里任职之前,麦迪森提出希望我能空出一段时间去欧洲一趟。后来我就愉快地应邀去了他家做客,也是第一次真正领略到一位大师是如何工作、生活的。那次访问改变了我的研究生涯。就在巴黎不远贡比涅乡下他那间白色的典型法国式村舍中,我们开始了利用中国工业主要产品产量数据估计中国工业增长的研究,也开始了我们长达十多年的合作和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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