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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 经济学人 二区 学术道德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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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7-25
(新京报7月24日,此文原本,发表时略有改动)   十年前,我参加中国社科院文学所举办的顾准诞辰八十周年座谈会,那是顾准逝世后,在北京举办的第一次纪念活动。九十年代初的时代氛围,能够开会纪念顾准就已经很不容易,因种种限制,与会者寄托追思,也只能谈论顾准思想的历史意义。但在那次会议上,李慎之、徐雪寒、骆耕漠等老一辈人缅怀顾准生前行迹,发掘出不少有价值的史料。徐雪寒回忆顾准挨整时曾对孙冶方悲愤地说:我的手是干净的,没有沾过别人的血!我知道这一沉痛说法,就是在那次会议上第一次听到。李慎之回忆海外学者曾经质问中国是否有学者在文革十年中坚持独立思考。李当即回答:有,有一个,他就是顾准!这一后来被不断引用的情节,也是在那次会议上听当事者亲口说及。   十年过去了,2005年6月30日至7月1日,中国社科院经济所在当初五七干校所在地——河南省信阳市息县东岳镇,举办顾准诞辰九十周年纪念会,具有特殊意义。遗憾的是,有些老人已溘然长逝,如李慎之;有些老人因身体衰落不克旅途劳顿也难以出席,如骆耕漠先生。因此,此次会议出席者基本上是中青年,年事最高者为顾准胞弟陈敏之先生,年满85,行走需搀扶;次高者吴敬琏先生当初是顾准最为看好的学生,也已经75岁,两鬓飞白。老一辈人迫切希望中青年能接过顾准的思想火把,有所坚持,有所发展。我因在河南底层长期生活过,对顾准息县日记中出现民相食、易子而食的悲惨记录,曾有耳闻,但是身临现场,就在顾准当年的受难地缅怀其思想行程,毕竟与当初耳闻不一样,触目之处,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信阳事件饿死二十万人,息县是这一灾区的重中之重,此次接待我们的县、乡两级干部,几乎家家都有长辈饿死的亲身经历。顾准生前下放此地,身心经受巨大煎熬,耳闻目睹民间惨状,即折磨了他,也成全了他。他能以那样坚忍的毅力,兜头反思中国这场极左人祸的历史、思想根源,走出那么远——直至追寻到以1688、1787为坐标的世界历史主流,以及另一股歧途旁出以1787、1917为坐标的历史潮流,这两股潮流如何分手,进入中国后如何影响二十世纪的历史进程——如此长距离的思想旅程,恰恰是以脚底下的息县苦难为背景展开的。不到息县,能理解顾准,但是只有到了息县,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到顾准,感受到他的思想脉动是如何与民间苦难连接在一起。仅此而言,信阳事件那么多死难者是可以安息于地下了,老百姓没有白死,他们是以饿殍二十万的代价激励了顾准,推动了顾准,换来了中国思想界1949年以后最为扎实也最为沉重的一次收获。   顾准这一思想特征也启示我们反思自己这代人的学风。他去世不到十年,闭关锁国大门开启,可以出外访学,可以邀请海外学者入境讲学,还可以通过馆际借阅的渠道阅读国际同行最新出版物,网络之发达,一瞬千里,键盘所及,就是哈佛,就是剑桥,信息资源之丰沛,是顾准当年不可想象也不敢想象的,以致今天回首他一灯如豆,在思想隧道中孤苦掘进,几乎使人悲悯。又过十年,科研资金突然涌现,文科课题动辄百万、千万、甚至上亿,已经不是天方夜谭。但是,能够与顾准比肩的思想成果寥寥无几,能够告慰顾准的思想成就却没有出现。造成这一现状的首要原因当然是体制窒碍,所谓学术体制其实是权力体制的近亲繁殖,在它的内部还是顾准当年深受煎熬的逆向淘汰。但不可回避的是,一代人的学风食洋不化,以西方问题置换中国问题,以文化批判置换政治批判,以西方校园中的喝彩置换中国土地上的艰难实况,毕竟是这一代人主观上的事。“上穷碧落下黄泉”,顾准当年以民间苦难为动力,可谓“下黄泉”;另一方面追寻隧道尽头极其微弱的域外光线,在翻译熊彼得时,通过一个小小的注解,扩大思索,终于掘通与韦伯相邻的思想蔽障,可谓“上穷碧落”。今天我们的研究条件相比顾准,“上穷碧落”唾手可得,却很少人肯“下黄泉”了。不要说掘开中国的地下,即使踏着地面行走,也是寥寥无几。十年前说“愧对顾准”,十年后不得不重复这句话:我们不仅愧对他的研究条件,更愧对他的胸怀,愧对他以民间苦难为动力,知难而上甚至迎难而上的境界。我们远离了那个时代,这是幸运,但在精神气概上,我们离顾准的境界似乎也在远离,则未必是幸运。   具有前瞻性的思想家去世以后,后人面临新的分化新的问题,通常总会问:如果这位思想家活在今天,将如何回答?顾准也在面临这一追问。他是在中国计划经济时代第一个提出市场经济的人,而面对今天的贫富分化与社会不公,人们的争论又一次聚焦于市场经济,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说?   顾准不仅是第一个在中国提出市场经济,这一点已经无用争议。容易忽视的是,他也是第一个提出市场经济必须要有上层建筑政法体系相配套的人。三十年前他不可能以我们今天的语言讨论好市场经济与坏市场经济,但是他在研究葡萄牙、西班牙现代化起步早于英美,却被英美远远抛后的历史教训时,已经内含“要好市场经济,不要坏市场经济”这一尖锐主张。换言之,对顾准而言,首先是一个市场经济有与无的问题,其次才是一个好市场经济与坏市场经济的问题。如果不割裂顾准有关市场经济这两个密不可分的思想,那么我们在假设他今天的回答时,可以有把握地认为:他首先会坚持市场经济的前提,然后是力争“好市场经济”的前途,前途只有在坚持前提时,才不会在批判中走失方向。今天中国的市场经济足可称“坏市场经济”,或可称“权贵资本主义”,但是这个“坏”“权贵”首先来自于权力体制,而不是来自市场经济的“原罪”。市场经济没有“原罪”,如有之,来自左翼思维的头脑,而不是来自外部现实。把今天发生的社会弊端归咎于市场经济的“原罪”,是左翼思维之回归,旨在倒退,把中国拉回没有市场经济的昨天。在坚持市场经济的前提下,批判“坏”“权贵”的来源,改革“上层建筑政法体系”,坏市场经济才有可能厘清,变为好市场经济;不把批判的矛头针对“坏”“权贵”,有意无意地转移向市场经济,那么能够代替“坏市场经济”的,只能是更坏而不是更好的“计划经济”。   自觉程度不高的知识阶层经常会从社会良心的自我期许,陷民族于乌托邦地狱。“坏市场经济”也好,“权贵资本主义”也罢,在中国不是第一次出现。上一次出现时,最为猛烈的批判也是来自城市知识分子,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但是人文知识分子的道德理想与乌托邦激情联系在一起,他们的批判由于方向性错误,终于酿成历史大错:从批判坏市场经济走向消灭市场经济。市场经济从有到无,从无生有,现在是第二次出现,出现不久又陷入“权贵资本主义”,几乎是一场历史的循环。这期间浪掷多少生命财富,乃至二十万、二百万甚至二千万以上平民饿殍之血泪?不正视历史循环,不正视循环中是千百万平民在付出生命血泪,仅仅以虚幻的社会良心自慰,就不可能理解顾准,不可能理解顾准在半生革命生涯后为什么会有那么彻底那么沉痛的反思?所有的反思如果不归结为知识分子的自我反思,将失去其应有的历史深度,而历史则很有可能失去起点,在平面交接处再一次陷入了无新意的陈旧循环。只是这一次循环,很有可能不是社会而是知识分子,不可救药的不是社会,而是批判社会的知识分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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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7-25 20:44:00
较之杨小凯先生,我觉得顾准更值得我们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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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7-25 20:47:00
思想孤星
  
  易大旗
  
  (写于1997年2月)
  
  陨落于文革的暗夜的思想孤星----顾准,终于被后人所识,然而对大众来说,仅是略知其名而已。一个理论界的独行者,原本就不是众目关注的焦点,故此顾准之死远不及"顾城之死"来得煽情,异域荒岛;血溅五步;三命连环;绝笔手稿的版权之争;两亲家的对簿公堂;英儿旧情人现身说法……总之高潮迭起。反观顾准的一生,且不论其思想的刻度,就其命途际遇所揭示出来的人性深度,却是影视与文学都无法描画的。
  
  本文不拟评介顾准的学说,只想平铺直叙地说说他的经历,就在履历表般简约而单薄的文字中,也能窥见时代的黑暗、人格的扭曲以及这盏思想孤灯的微茫。
  
  1、革命的祭牲
  
  顾准并非"数学苦行僧"陈景润在人文学界的另一版本,他的青年时代也曾轰轰烈烈,虽然他在三十年代只是上海滩的一名会计师,但在十七岁上已秘密参加中共,1940年转移到敌后抗日根据地,枪杆子也是拿过的,却主要从事财经工作,为华东一带的中共军政"财经首辅",所以1949年上海易帜后,他即被委任为上海市财政局长、税务局长,还兼任华东军政委员会财政部副部长、上海市财经委员会副主任。  
  
  在中国学术界,能有过这等资历与高位的,只怕是凤毛麟角。不过,在1952年的"三反运动"中,时年37岁的顾准被革除党内外一切职务,原因是他否定"民主评议"的征税方法,否定中国革命的法宝"群众路线",而坚持按比率稽税、按法律交税,要建立现代税收制度——直到本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学术界才读到旅美学者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及其后的著作《中国大历史》,颇有触动。黄仁宇先生的核心观点之一,正是指出中国未能向现代社会靠拢,就在于缺乏科学的税收制度与数字管理模式。
  
  在革命胜利之初的"激情年代",顾准就试图为中国的体制"铸鼎"立法,这种极具前瞻性的眼界与严谨思想,将会在别的领域顽强地抽芽破土,而不论加诸他顶上的罪与罚有多么深重。
  
  2、浊流的右岸
  
  1953年,顾准被调入中央建筑工程部工作,他与这一行当仅有的关联是做过会计师,对数学甚有渊源,这实在是明珠暗投。如果他安于其位,或者反而能免去冗长的苦难,但中国的思想史上则要留下永远的缺憾了。
  
  1956年,他申请调往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获准,任研究员。就在这一单位,他于1957年和1965年两次被划为右派。罪名倒不是向党"鸣放",而是在他学术研究范围内提出一系列独特见解。譬如:中国为何不曾象希腊罗马那样,建立"城邦与共和制度",成为西方文明的发祥之地?中国的"史官文化"是怎样形成的?它与东方专制主义传统有何关系?革命胜利之前富于生气的理想主义为何蜕变为庸俗的教条主义?社会主义是不是只能奉行计划经济,而不能让市场价格来自动调节?新中国要采纳何种政治经济体制才能避免失误并健康成长?
  
  顾准言人所未言,对这些极为敏感的问题均作出了回答,既惊世骇俗,又有理有据。他大无畏的科学批判精神,终为当局所不容。中国几十万右派林林总总,都是无奇不有的冤案。唯有顾准倒是一个标准的右派,他的确是站立于泥沙俱下的时代狂潮的右岸,睿智的目光超越了喧嚣的浪花与泡沫……
  
  至为遗憾的是,他的本行经济学的研究心得,却在文革的抄家狂潮中,不得不将全部笔记撕为纸屑,从抽水马桶"排放"净尽了。今日,人们读到的《顾准文集》,其思想精华主要集中在西洋史研究上,即为专著《希腊城邦制度》。
  
  3、挑战"史官文化"
  
  顾准思想中至为光彩的部分,就是全面挑战"史官文化"。关于中国文化是史官文化这一论断,原是前人提出来的。但能如此犀利地剥开它的内核,却是有赖于顾准的如椽之笔。他写道:"所谓史官文化者,以政治权威为无上权威,使文化从属于政治权威,绝对不得涉及超过政治权威的宇宙与其他问题的这种文化之谓也。"顾准认为这是中国文化的最重要的特质,中国先秦文化和古希腊文化的差别,植根于两者跟地理环境有关的社会制度之中,在马克思称为"亚细亚生产方式"的东方国家,通过征战建立领土王国或帝国,相应的政治特征是东方专制主义,知识与文化没有独立的地位。顾准尖锐地指出:在东方专制主义之下,知识无非是"求禄",是"贷予帝王家"换口饭吃的玩意儿,否则就消极退隐,明哲保身,"不是禄蠹,就是去出家。"
  
  回顾大陆八十年代的"文化反思"热,也曾有金观涛等一批中青年学者触及这些文化、制度的敏感区,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未尝拜读过顾准的遗稿,然而,这些后辈在思想桎梏之下迂回曲折、闪烁其词的"凿壁偷光"的言论,诚然难得,却远远不及顾准在六、七十年代的思想笔记来得锋快与明晰。
  
  4、独白与梦呓
  
  在中国思想界,自三十年代起就曾为两大"悬疑猜想"而反复论证——古代中国有无奴隶社会?中国有无可能独立发展资本主义?却在中共建政后尘埃落定,两者都有了符合官方意识形态的钦定结论。  
  
  顾准却在人人忙于革命又惧于革命的文革"红色恐怖"时期,埋头治学,放言无忌地写道:所谓古代中国的奴隶社会,完全是马列"历史唯物主义"教条的谬误。因为奴隶要占优势而成为制度,"这唯有在商品货币关系十分发达的工商业城邦中才有可能。"他认为,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东方均无此条件,在中国,有的只是鸳鸯、袭人这样的家奴或困苦的赋役农民。
  
  关于资本主义在中国的自我生长,顾准的论断倒与中共的"史官文化"一致,不过他的论据却在官方的既定轨道之外。顾准写道:"到庚子、辛丑才醒过来的中国,说会自发地产生出资本主义,真是梦呓!"因为"资本主义并不纯粹是一种经济现象,它也是一种法权体系。"他认为,在东方专制主义统治下的中国,城市自治体绝对不可能产生。
  
  在文革"一月风暴"诞生的"上海公社",掀起了夺权闹剧的帷幕,都宣称为比照巴黎公社模式而建立的"实行直接民主"的伟大创举。然而,顾准于惊涛裂岸的革命赤潮之下,再度直斥这类昏热梦呓,指出"直接民主"只能见诸古代的希腊城邦,而无缘实行于广土众民的民族国家。
  
  5、思想的血路
  
  顾准在文革中傲霜怒放的思想,却是伸展在穷乡僻壤之中,因为他早已被逐出书斋,并于1969年发配到河南息县"监督劳动"。这一年,他开始咳血,劳改之外,还得挨斗挨打,病情急转直下。1972年回京,又遭命运的重击,妻子被迫与他离婚,旋又自杀;子女也被迫与他这个两次戴上右派帽子兼"反革命分子"的父亲划清界限,他用那枝记录过无数思想结晶的笔签具脱离父子关系、父女关系的两份声明,未几,病势便成了无可救药的沉疴。
  
  人伦毁灭的悲剧,更被推至极端——顾准的妹妹与妹夫禁绝他与母亲见面,而年已九十的白发老母,是家庭中唯一不愿也不会和他"划清界限"的至亲。顾准的妹夫是当时的公安部代部长,只要是他出面阻挠,孝子顾准就永无希望迈进探母的门槛。
  
  然而,顾准在弥留之际,不但仍深爱与自己划清界限的亡妻及子女,也十分体谅不近人情的妹妹与妹夫,认为他们只是巨大的国家机器上身不由己的一个零件,他们"也是坐在火山口上呀!"
  
  顾准已被确诊为不治的晚期癌症,经济研究所五七干校的"连队领导"考虑给他摘去右派帽子,先决条件是:他必须签署一份"承认错误"的自白书。这对铁骨铮铮的顾准来说,是奇耻大辱,他曾在无数次拳脚交加的批斗会上昂首高喊:"我就是不服!"如今英雄末路,顾准彷徨无计,他对干校邻室的"反革命"经济学家吴敬琏说,他为了身后能给子女稍微改善一点政治处境,只好就范了。然而,顾准在终于签名"认罪"时,却大哭一场。他明白,这是清白磊落的人生中留下的最后一点瑕疵……1974年12月,顾准在癌症的剧痛折磨下黯然辞世。
  
  十年之后,顾准的遗稿才被女儿发现。又过了十年,"顾准热"席卷大陆思想界。如同一位青年学者所说:"这是当时被排斥在主流学术界之外,一位优秀思想家写给抽屉而不是写给出版社的思想手记。也许被排斥的遭遇恰恰保护了真正的生命。"
  
  一盏暗夜孤灯,终于被后人高高的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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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7-25 22:23:00
顾淮是真正的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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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5-21 22:52:29
4# 空谷幽兰
我认为用哲学思想家来称呼他更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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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5-22 13:16:17
顾准的思想是超前的,估计很少有人在他那个年代能有如此之深的造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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