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历史时期我国的国防建设

钱学森

　　你们的大作我拜读了，感到你们对核战略问题是有研究的，所以想找你们随便谈谈。今天找你们谈有个好处，我不在职，不代表谁讲话，也没有谁让我怎么说。这样我们谈的时候就更自由一些。

　　关于对核战略的看法，社会舆论我清楚，实际上还要早些。有人说我们搞“两弹”都是错误的。后来中央讲了，“两弹”有成就，对社会主义建设起了很大作用。但这种模糊认识没有根本解决，糊涂虫多了。有些人就会搬外国人怎么讲的，我是骂他们的。这些问题恐怕是长期的，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理解。这太复杂，总有不理解的。什么“核后时代”，那是西方一些记者为了赚稿费写的，是骗人的，都是假的，你们不能太天真。既然核武器无用了，那么你请求美、苏销毁自己所有的核武器行吗？绝不是核武器没用了，用处就在于威慑。

　　你们感觉现在国内不少人的国防意识不强，这是整个国家的大环境问题。我们作为学术探讨，不谈这个问题。今天我找你们来谈的核心问题是，在新的历史时期，我国的国防建设怎么干，21世纪中国人民解放军怎么办？你们的思想比较活跃，请你们来谈谈。当然，光局限于二炮不行。

　　我们内部讲问题要一针见血。现在国内无阶级斗争了，世界是有阶级斗争的，这就是科学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斗争。外交上虽不这么说，那是外交上有考虑。国际上，我们和资本主义国家集团的矛盾是根本矛盾。不要一搞对外开放就忘了这个。我说这种矛盾是非常清楚的。现在有人在胡言乱语。我在美国20年，这些体会还是有的。资本主义总是要为垄断资本的利益服务，我们是为人民的利益，这一条不会变。现在讲要重新认识资本主义，我不反对，的确现在的资本主义和过去不一样。我们认识的目的是研究怎么对付它，而不是要你认识它不是资本主义。我在这里这么讲，在中央党校也这么讲。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社会制度，是根本矛盾，更何况它有着强大的武装。

　　目前军队内部的议论，都是议论如何保存自己，这样是说不清楚国防建设大问题的。关键在于中央军委有英明决策。我们可以议论议论，当个小萝卜头参谋。大主意在中央定，我们组织服从。新时期军队建设如何搞，对我们来说，一是学习，二是要更新观念。我们提建议是给中央军委作参考，和下面是说清的。中国有句话叫“与虎谋皮”，那不行。

　　资本主义看问题一般目光较短浅，顶多看到本世纪末21世纪初，我们要看得远一点，要看到21世纪中叶。

　　概念要更新。过去小米加步枪是我们的光荣，但局限于这种老光荣不行。我们要光荣到下个世纪，就要围绕完成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建设的任务来考虑国防建设。只有马克思主义者才有这么长的观念。

　　21世纪世界势力谁强谁弱，因素太多，现在还很难说清楚。我看，欧洲共同体真正联合起来，它的力量不会低于美国。那样，欧洲对美国的依附将越来越小。21世纪的世界变化可能很大，我们的思想可不能受现状的限制。中国和更多的社会主义国家改革成功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力量对比将产生巨大的变化，也许不像现在这样资本主义力量是大头，也许会一比一。这样的变化也许会出现。因此，21世纪将是一个动荡的世纪。我们要看出这个前途，有这个准备。

　　20世纪末21世纪初我们注意南面是对的。这个地方不稳定，力量参差不齐，谁都想沾一点。中国南海要特别注意，今后几十年，中国的南海是矛盾的焦点。

我很赞成你们提出的“天核重叠”的看法。我觉得你们的思想很解放，有的观点是对的。你们还可以站得再高一点，站在国防建设全局的高度给中央军委提一个新时期军队建设如何搞的建议，供军委参考。你们提问题不要只立足于二炮，要从整个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今后新的历史时期怎么建设来着眼。我希望陆海空都可以说一说，不要局限于自己。当然，由于在二炮工作，可能高技术领域比较熟悉一点。

　　1986年9月9日，在全军战役理论讨论会上，我讲过一次。那时我就展望21世纪。那时到现在两年四个月，世界形势发展更加明确了，中央军委开会讲的话也更明确了。

　　第一，我看21世纪范围内阶级矛盾不能解决，战争也不能消除，不能老是和平、和平、和平。大仗可能打不起来，可是消除不了核威慑。现在的世界和平是在各种威慑下的和平。不是没有人想打仗，而是不敢打，这是因为核武器的破坏威力太大。我们要用国防力量的威慑，达到没有人敢对我们打仗的目的。我们国防力量建设的目的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不打仗。这是可以做到的。这是科技发展、核武器的破坏能力造成的。爱因斯坦建议美国总统搞核武器，原子弹爆炸后他又感到很不安，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科学家，却为人类创造了这样一个杀人武器，很内疚。我说，爱因斯坦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就是因为有了核武器，世界才没有大仗可打。这一点要讲透。中国不搞“两弹”，今天不会有这样的形势。

　　第二，目前的“和平”是一个表面现象，实质上斗争仍是非常激烈，而且变成了经济斗争和综合国力的斗争。资本主义想通过“和平”时期发展维护自身的制度，最终打败社会主义。所以，“和平”也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第三，斗争靠什么？当然，总的说靠全体人民的努力，靠共产党的领导。但是要充分注意邓小平同志说的一句话，“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斗争的胜负要靠科学技术的进步。

　　认识今天的世界有这么几点。看起来，这些特点要延续至21世纪的中叶。

　　以上说的是世界。我们国家怎么样呢？这也要老老实实地认识。我们的国家现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是中国的具体情况。我们的困难还很多，怎么搞还需要探索。只有通过大家的努力，使社会主义显示出真正的优越性，才能使世界各国人民建立起信心，向往这一种制度。我们的科学技术总的讲是落后的，国家在集中力量搞经济建设，因此国防开支不会过大，这个情况可能要延续一个相当长的时间，这就要求我们搞军队建设要尽一切努力讲求效益，争取最大效益。效益要同任务联系起来。我们的任务是建立一支威慑力量，使别人不敢来打我们。我们建设的国防就是要能够对付21世纪的局面。要通盘考虑采用现代科学技术建立我们效率最高的国防力量。我们要研究的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我们要对一些传统的看法重新考虑，重新掂量自己的分量。要用真正的辩证法的观点，要有所扬弃，在历史经验上再创造。民主革命时期我们有创造，现在要求在新时期再创造一次。建国初期，我们基本上是抄别人的，现在不行了，再抄不行了。我赞成张健志讲的，要有自己新的形式。要用现代化的科学和技术重新考虑我军建设的形式。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四不像，那就对了，这就是中国的特点，因为我们是从中国现实出发的。如果通过我们的国防建设使敌人不敢来了，那就完成任务了。

　　战略核武器还是要搞的了，没有这个不行。战略武器常规化，这是一个发展。说到中国南海，我们可以不用海空军。用常规导弹行不行？外国人没用我们可以用嘛，谁敢上南海诸岛，我们就用常规弹头揍他。这不是打核大战。不敢再来了，这就是威慑。当然，常规弹头要提高精度，要有末制导才行。激光武器可不可以考虑？都可以研究。

　　21世纪很重要的一点是占领“天”。天上有东西，一是可以促进国民经济的发展，二是可使别人害怕。不只是武的“天”，民用的“天”的存在也有感慨作用。

　　我国的国防科技力量还是比较强的，现在远远没有发挥它们的作用，请你们设计一下，从二炮这个观察点来看全国、全军，着眼21世纪的中叶，中国人民解放军怎么建设。提一得之见嘛，供中央军委领导人参考。

　　对外学术交流可以，也必要，但切忌天真。资本主义政治就是说假话的政治。外国人的话不要都那么相信。他们讲话也是有目的的。他那个铁柜子什么话都有，根据目的，想讲什么就拿什么，所以不要天真。对外交流，外语还要过关。有时你想搞点真实情况，往往要靠私下谈话，老带着翻译就不方便了。我希望二炮能培养一批这方面的人才，能有一些这方面的专家。

　　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录自《钱学森现代军事科学思想》（糜振玉 编  科学出版社，2011）第76～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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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节内容同张健志提供。1988年，第二炮兵张健志、闫怀东撰写的“关于核战略在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一文，钱学森同志看后，于1989年1月4日上午召见了他们，并进行了座谈。本节所述的是钱学森同志这次座谈中所讲的要点内容，标题是根据内容后加的。（见《钱学森现代军事科学思想》（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6～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