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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19

中国知识分子的“百年乡恋”

 来源:中国合作经济2008年第9期

 

曹锦清:记录中国农村的真实回音

  曹锦清,1949年生于浙江兰溪市,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哲学系,1986年在华东师范大学获硕士学位,曾任教于上海市城建学院,现为华东理工大学社会学院教授,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领域:社会转型比较研究、乡村社会变迁研究。著有《现代西方人生哲学》、《平等论》、《当代浙北乡村的社会文化变迁》(合著)、《中国单位现象研究》、《黄河边的中国》、《中国七问》等。

  曹锦清和《黄河边的中国》

  2008年9月3日下午,见到曹锦清的时候,上海市委召集的理论界专家座谈会刚刚结束。会上,每位专家有十分钟的发言,他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轮到他发言的时候,市委书记俞振声说:“曹锦清,我看过你的书,别人讲话在十分钟以内,你可以讲十五分钟。”曹锦清在会上讲了他所关注的新时期城乡关系格局中出现的的新“三农”问题:农地、农产品和农民工。他说,“三农”问题在上海不明显,但在全国,很重要。

  很多人看过他的一本非常有名的书,名为《黄河边的中国》。这本书在一年之内加印四次,是他用三个多月时间,在中原腹地河南省的十多个县乡村中深入农户实地调查,和农民促膝相谈获得第一手资料结集而成的。这本书在描述和对话中展现出作者的感悟和思考,描绘了当时中原农村的实际情况,在不少地方也鲜活地触及到了乡镇干部的内心痛苦,表现了他们对于“三农”问题的焦虑。2000年9月出版后,随即便在第二年的全国“两会”上成为代表们关注“三农”问题的触发点之一。2001年的上海党代会上,《黄河边的中国》“洛阳纸贵”,一度脱销,它被评论者称作“一个学者面对中国农村而发出的真实回音”,“既没有高深莫测的学究气,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官僚气,更没有装模作样、弄虚作假的市侩气”。当时的中央领导人手一本,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看完这本书后,两个晚上辗转反侧,为中国农村和农民的现状深深忧虑。至今,人们在谈到“三农”问题的时候,《黄河边的中国》仍是被用来举例引用的首选书之一。

  跟外婆在浙江农村长大,小时候的曹锦清在青山碧水间曾经玩过土、放过牛,尽管有过从牛背上不止一次掉下来的经历,但乡村生活给他留下的印象却始终美好。曹锦清说,上世纪七十年代,电影放映之前,都要加放几条新闻或者一部纪录片,每当看到田野中的农民因粮食丰收而喜悦、展现出张张笑脸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掉下泪来,感叹:中国的农民,生存不易。1958年到上海,至今整整50年了,曹锦清说,他自己一直没能融入上海的市民社会,和生活在高楼大厦环绕的城市丛林中相比,他更愿意置身于农村纯朴的乡音乡情之中,和那些善良勤劳的老农唠嗑,谈谈收成,开怀畅饮,乐成一团。

  八十年代初,中断了40多年的国门打开,西方的许多理论著作和思潮蜂拥而入,全盘西化、政治民主化的话语甚嚣尘上,许多知识分子急于摆脱原来的话语体系,想从西方的话语体系中寻找对生活的解释,同时也寻找自己和整个民族的出路。他们在一种急切渴望中华民族尽快摆脱落后局面、迎头赶上西方诸强的心绪中,不断拿西方的理论来观照中国的现实,指出中国应当如何如何。曹锦清也曾很热心地关注过哲学和天文学,希望能从浩瀚的宇宙和玄妙的六合之外寻找人生的意义和终极答案。他写了一本《西方人生哲学》的书,但很快就发现所谓的哲学研究解答不了终极意义这个问题。对中国历史深有研究,好学深思的他开始渐渐领悟到,与其讨论虚幻的意义问题,不如从头做起,研究社会本身。文化研究的宗旨应该是“返回国情,返回实证”,知识分子应当回归脚下的土地,去读社会这本敞开的无字的大书,关注社会,关注民生,与其说中国应该如何如何,不如静下心来,认真反思一下,中国当时的现状是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在这样的前提下,再去探讨中国可能是什么,应该是什么,中国往哪里走?这才有了他和同事历时4年,到浙江农村调查研究之后出版的《当代浙北乡村的社会文化变迁》,之后,他把研究的目光转向了中原农村。

  为了写作《黄河边的中国》,4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在河南跑了东西南北的十几个县乡,走村串户,和黄河边的庄稼人同吃同住,促膝相谈,感受、观察、聆听、解读,分享他们的希望和快乐,分担他们的苦恼和忧虑。通过长期的调查研究和思考,曹锦清对这个急剧变化中的中国“三农”问题有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和认识。  

  三千年未见之大变局

  有人说曹锦清是最早将“三农”问题摆到足以影响中国发展进程这一高度的学者之一。他认为,“三农”问题关系到国家的整个发展战略,要从国民经济一盘棋的宏观角度去寻找问题的根源和解决的办法,而不应该是就“三农”论“三农”。在他看来,应该把改革开放30年,放到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时代背景中考察,把新中国放到近150年的社会背景中来考察。改革开放30年最普遍的提法就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转型,如果把中国社会放在世界历史的背景下来看,这个转型,实际上还可以看作是从农耕社会向工商社会的转型,而百年中国就处于这样一个转轨的过程当中,这是中国的宿命。百年多来,中华民族从未放弃过追赶富强的目标,我们的民族正是在追赶的这个原动力促进下才富强起来的。

  曹锦清认为,中国由农耕社会向工商社会的转型是被迫而不是自发的,是“外塑型”而非“内生型”,相对于那些以市场为导向的早发的转型国家,中国没有一个可以把大量剩余劳动力向海外殖民地转移,以减缓内部压力的空间。那些早发的转型国家,可以掠夺殖民地的财富,输入到本国,为工业化提供原始积累,而后发国家不仅不可能从海外获得必须的原始积累资金,相反,从鸦片战争以后,不断的割地赔款使得整个清政府的血液向外流,终于在变法的呼声中悄然谢幕。新成立的国家为了追赶列强,不得不采取以政府和国家为主导的政策,采取推进战略,从意识形态方面推动社会经济基础的变化,推动社会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转型,这是中国社会发展的特殊规律。为了尽快完成工业化和城市化转型,为了早日实现现代化,原始积累只能从国家内部挖掘,从落后小农经济中得来。新中国成立后的经济发展,就是通过实行合作化运动和国家统购统销政策,高强度地提取“三农”,尤其是将农业的产出,用于工业化和城市化建设的。

  伴随着中国社会的急剧转型,出现了许多新的问题,改革开放30年来,农村生产力大解放,剩余劳动力不断向城市转移,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出现了近两亿和平流动的农民工,他们在流动中寻找着新的机遇,寻找新的生存和生活方式,这些廉价劳动力为中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同时也用他们打工的收入为贫穷落后的农村带来了不少新的变化,这是中国三千年未见之大变局,影响到了中国社会的各个方面。 

  “三农”问题主要是中西部问题

  曹锦清认为,所谓“三农”问题,主要是中西部问题。这里所说的中西部地区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指传统的汉族农耕区,如河南、陕西、四川、山西、云南、贵州、湖北,以及山东一部分、甘肃大部分等,西部地区主要是内蒙古、西藏、青海等少数民族地区。而东部沿海地区,尤其是苏南,所谓的“三农”问题在改革开放之初就不很明显,因为当时那些地方的大部分农户家庭的经济收入重心已经从农业转向了工商业,地方财政的收入重心也从农业转向工商业,在乡村集体企业发达的地区已经进入“以工业反哺农业,以城镇带动乡村”的新发展阶段。与此相比,由于中西部地区的发展速度太慢,工商业发展的空间大多已经被挤占,大部分地区还要靠从刚刚解决温饱的农民那里提取剩余,以确保农副产品与农村剩余劳动力对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低价供给,并通过大量占用农民耕地来进行工业化和城市化建设,因此“三农”问题首先在这些地区凸显出来了。1994 年的国地税务分置使得县乡两级财政逐步萎缩,不断膨胀的县乡政府机构和所谓的九年义务教育制达标评比促使县乡两级财政支出不断扩大,粮价一路走低,国家的保护价也起不了保护作用,农民种田已无利可图,这一重(农民负担持续加重) 一低(农副产品价格走低) ,加上圈地运动的加剧,终于导致了李昌平上书朱镕基总理,说“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上个世纪末,“三农”问题已严重到极限。

  在曹锦清看来,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有它的历史原因,“三农”问题在九十年代中期的凸现,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究其渊源,有其必然性。中国的发展来的太晚,不可能循序渐进地重复西方发达国家早期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的各个阶段,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西方国家几百年发展的任务,所以中国发展的一个特点就是要浓缩这个过程,高强度地提取“三农”,用于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建设,这也是和中国的国情相符合的,无可非议。但是,当工业化、城市化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工业和城市自身的增长能力已经形成,无须取之于“三农”的时候,国家就要考虑减免农民在发展第一阶段所承担的国家工业化繁重的责任,进入到以工业反哺农业,以城市带动乡村的历史发展阶段。中国目前已经从第一个阶段进入了第二个发展阶段,也就是胡锦涛总书记所说的“以工哺农”的阶段。  

  期待:行政改革 农民合作

  在这样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中国的“三农”问题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走势,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对此,很多专家学者从各个层面给出了自己的对策,有人认为中国目前的城市化进程落后于工业化,主张实行土地私有化,加快城市化进度,统一城乡户籍制度,让大量的农民工在城市居住下来等等。对此,曹锦清有着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城市化落后于工业化,不是一个值得忧虑的问题,反倒是解决改革开放过程中稳定与发展双重任务的前提。这是因为,在中国,土地承担了农民的自我社会保障功能,由于国家无力为所有的农民提供和城市人一样的社会福利保障,给农民一份土地,一份宅基地,从理论上来讲,就是给了农民一份固定的收入和一个固定的居住点。另外,国家也不允许城市出现大面积的贫民窟,以增加城市管理的压力,那些在工商业低端服务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农民工,只能参与中国的工业化过程,暂时还不能享受城市化的成果。他们中的大部分在一定的年龄段就要被城市的就业市场所排斥,只能返回到农村去,而土地承包政策为中国稳定提供了一块基石,可以为大批的农民工提供一个安定的后方,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

  在曹锦清看来,30年改革开放存在的最大问题是行政人员队伍的庞大和行政权力的扩大,农民负担加重的根本原因也在于此。“三农”问题,从表面上看,表现在农民穷、收入低、人地矛盾突出,所以人地的比例要调整,大量农业人口要城市化。另外,市场经济是优胜劣汰的经济,本质是竞争,而农民在信息、组织、知识等各个方面都处于劣势等等,当然,这些都是农村落后的原因,但究其实质,还是管理体制问题。

  我国现行的高度集权、多层次的条块分割体制,比较适用于一个封闭、静态、区域差异甚小的社会,但是,对于改革开放以来出现的高度流动、区域差异扩大的社会,现行的不断增加的“条”、“块”分割制度,不断膨胀的人员设置,就显得越来越笨拙、低效,在中西部地区,行政权力扩张的成本,全部转移到了小农经济的头上,从而引起了一个传统性的矛盾,就是政府和农民之间的矛盾。行政权力日益凌驾于社会之上所带来的党政腐败,最终会把这个国家的财富吸干。因此,建立一个廉洁、高效、现代化的政府,节省行政费用的支出,就我们民族而言,是关系到民族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也是对我们民族智力的挑战。曹锦清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削减政府规模和层级,彻底改革地方行政管理体制,分省、去市、县乡自治。

  曹锦清反对政绩农业。他说,现在大部分的政绩农业,地方财政都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而不靠农业本身的产出而发展的农业是不可持续的。他最担心的是,目前的很多福利都是刚性的,新农村建设、义务教育、合作医疗,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虽然国家今年的财政收入可望达到五万个亿,但是一旦出现经济波动和经济危机,财政收入减少,很多投入不能为继,就会带来社会的动荡,影响到社会的安定,他希望政府能够未雨绸缪,制定切实可行的措施,实现农村和城市的可持续健康发展。

  曹锦清认为,把分散的农民组织起来,培养成有合作意愿和合作能力的农民,通过组织来服务于自己,自我作主,农户通过村委会和各种农协组织建立起和市场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双方建立有效的互动,是新农村建设一项重要战略任务。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重中之重是组织制度创新和文化建设,文化围绕着组织制度的建设而进行,通过逐渐改变农民的观念和行为方式,让中国千百万农民在这种组织里学习直接的民主、养成民主的习惯、养成农民合作和协作能力,是中国政治民主的先决条件,是千秋大业,是社会稳定的基础,也是所有关心中国“三农”问题的知识分子的共同心愿。

 

温铁军:为农民代言的“普通调研员”

  温铁军,1951年5月生于北京。1979-1983年,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获法学学士学位。1995-2000年,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获管理学博士学位。执教之前曾经有11年基层工农兵经历和20多年政策研究经历;2004年任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院长,兼乡村建设中心主任、中国农村金融研究所所长;主要研究课题与成果包括:国情与增长、农村产权问题、乡镇企业与小城镇发展、农村政治体制与税费改革、农业的稳定性等问题。


  “我去发展中国家实地考察,经常是没有经费支持的,但我就是相信眼见为实,实事求是,我自己想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追求真理是不需要报酬的”,这就是一个踏踏实实用“脚”做学问的中国农民代言人温铁军的真实写照。

  随和、亲切,没学者架子——这是周围人对温铁军的印象。尽管多年从事农村政策调研,为政府出谋划策,部分观点被决策层采纳,影响到中国农业政策的走向,但作为一位比较典型的“政府经济学家”,温铁军不乐意说自己是中国高层的智囊人物,更愿意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农村问题的普通调研员或实验者”。他说:“形成正确决策的唯一途径是:通过广泛的调查研究,集思广益,才能形成,并不是少数几个人捏出来的。”

  正是穿着大裤衩、骑着自行车,寂寞地穿行在乡间小路的多年农村调研经历,给了温铁军今天纵论“三农”问题的深厚底蕴和自信。

  他的大声疾呼“没有农民,谁能活在天地间”,给人以醍醐灌顶般的警醒,他那发自肺腑的呐喊,唤起世人将视线重新投向其实一直张目可及的苦难,也令一度逡巡的决策者找到了果断的落点。

  用脚做学问的“三农”学者

  “用脚做学问”是很多媒体对温铁军工作的形象描述,但是温铁军却说“用脚做学问”绝对不是刻意而为,而是经历造就。

  他说他人生里的两个11年对他影响很大:1968年到山西插队,有过11年基层工农兵的农村生活经历;1987年以后,又从事了11年农村基层的试验区工作。他曾经说过自己对农村的认识都是在实践积累中的感性认识,今后也不可能靠书本知识建立学术地位,而只能是老老实实去下基层,搞调研。

  1995年,他提出以“三农问题”取代“农业问题”的政府建议,得到中央主要领导肯定并成为国家重大政策;1996年,他首次提出并全面阐述“三农”这一概念及其内涵,成为亿万农民的代言人。22年的农村工作经验让他对中国的农民、农村、农业现状有着深刻的了解,多年的专职研究使他逐渐成为我国“三农”研究领域的知名学者,因此有人称他为“温三农”。

  帮人要帮志 扶贫要扶新

  2003年,他投身到乡村建设的实践中,在河北省定州市翟城村进行乡村建设试验。

  河北省定州市翟城村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村庄。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著名的平民教育家晏阳初曾在这里进行了长达11年的乡村平民教育实验,形成了声势浩大的乡村教育运动。而现在,新一代的乡村建设者正在继往开来,服务农村。他们认为,当前的“三农”问题之所以严重,不只是因为农村缺乏科学技术和资金,还缺乏承载着科技和资金的农民自助组织,包括低成本运行的经济组织、文化组织和社会性组织。农民在“温饱有余、小康不足”的状况下,通过一定的自助组织,低成本地增加他们的物质和精神福利,这是缓解“三农”问题,实现以人为本、社会和谐、人与自然相和谐的根本途径。乡村建设试验,其特点是“以人民生计为本,合作组织为纲,多元文化为根”。温铁军在翟城村的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的宗旨也正是如此。

  2002年,时任中国改革杂志社(后更名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杂志社)总编辑的温铁军,与编辑李昌平、刘香波、邱建生等人一起,以《中国改革·农村版》为平台,掀起了全国大学生下乡支农调研的浪潮。2003年春节,刘香波与邱建生带队在翟城调研,邱建生为所住农家写了一副春联:“平民教育诚可嘉,乡村教育慨而慷。”

  没想到的是,这副对联引起了翟城村党支部书记米金水的注意,双方一拍即合,决心在翟城重续晏阳初的梦想。2003年,该村村民集体筹资40万元买下了一所废弃的中学,村委会还同意在学校周边无偿提供100亩土地作为实验田。

  2003年7月,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杂志社、中国村社发展促进会农村社区建设专业委员会、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中国社会服务及发展研究中心(香港)、国际行动援助中国办公室和翟城村村民委员会等国内外6家单位,共同创办了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学院最早的一笔捐款是院长温铁军的3万元稿费和演讲费,用于支付志愿者的往返路费和吃住费用。联想集团捐助了10台电脑,河北师大捐助了5个教室的桌子。

  作为社会力量办学的公益事业,学院坚持“劳动者免费就学”的原则,致力于培养乡村建设综合人才。按照温铁军的计划,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的课程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教农民如何组织起来,回乡后成立合作社,共同发展生产;另一部分是教农民实用的生产技术。学院的所有志愿者都要签订一个合同:保证来的人都能入学,只要劳动者在这儿就应该免费接受培训,来的所有志愿者一概都是公益性的,不付任何费用。因此这个学校被很多人描述成一个“乌托邦”,但温铁军坚信:中国绝对不乏善良之辈,干成干不成都得干这个事。

  学院的学生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民,不仅不需要交学费,还可报销路费;老师是全国知名的教授,甚至有外国来的专家,但他们不拿一分钱讲课费,而且还要自己搭上往返路费和食宿费;这里的日常工作人员是志愿者,有清华大学毕业的,还有留学归来的,他们放弃了在城市的工作,甘愿做为农民服务的志愿者。

  在这所培育新农民的学院里,有许多新的气象、新的观念。“健康的食物+健康的土地+健康的水=健康的人”, 这正是学院一个重要目标——恢复生态农业。按照“绿色食品”的思路,学院在自己的地里不用化肥、农药,并且建立了六位一体的可持续农业与农村生态建筑群——蔬菜大棚、沼气、生态厕所、猪圈、鱼塘、菜地,它们各自的产出物彼此循环利用,整个系统不对外生成垃圾,这在东南亚被称为“永续农业”。

  学院不仅倡导生态农业,还倡导生态建筑。台湾建筑师谢英俊帮助他们设计了4座适合不同地区的生态房屋,并设计了尿粪分离的生态厕所。

  但是这些举动在当时得不到村民的理解,并且一开始还曾被笑话。刚开始搞有机农业,由于地力不能短期恢复,西瓜长得如拳头大小,杂草丛生,害虫繁衍,旁边地里的村民急得要帮着打药,因为虫子都要到他们地里去了。

  但温铁军和他的志同道合者没有放弃,不到3年,人们开始刮目相看。在60亩试验田里,小麦亩产达900斤,和农民用化学方式的产量不相上下,其他作物和蔬菜也长势良好。更让人称奇的是,试验田里不再长草——土地太贫瘠,草才疯长;土壤恢复肥力以后,草反倒不怎么长了。这一奇迹引发了农民的兴趣,引得许多农民到该学院培训、取经,并争相效仿。

  另外,学院也是合作理论探讨和交流的大本营。到目前为止,学院已经先后为300多名有志于农村建设的人提供了培训。这些接受培训的“种子”转而又为福建、四川、云南、贵州、江西等地的贫困山区培训了第二代的“扶贫种子”3万多人。和晏阳初一脉相承的是,温铁军要通过这种建设方式,达到重建乡村、改良社会的目的。

  支持合作社

  温铁军在乡村建设学院除了推广有机农业和生态建筑之外,还花大力气推广合作社。合作社是一个民间组织,人们通过自愿的方式组成一个团体来维护自己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利益。温铁军希望通过合作社让村民组织起来进行统一的生产和销售以维护村民们的利益。温铁军说从恢复大包干以后,分户经营是有效率的,但是村东头的不认识村西头的,继续是一盘散沙。他认为不提高农民的组织化程度,农业的组织化程度不能提高,不搞专业合作,不搞合作生产,这两个都等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因为它没有组织作为载体。可是具体怎么实施?只能尽量做点事情。在温铁军的倡导下,2004年村民自发创建了翟城合作社。

  2006年4月27日,山西永济、河南兰考南马庄合作社等七家合作社在北京宣布成立全国首家农民合作联合社——国仁绿色合作社联盟。一直倡导农民组织化的温铁军被聘为联合社社长、理事长。温铁军希望创办农民生产合作社不仅要让农民之间联合起来生产和经营,还要在城市建立配套的消费者合作社,让城里人也加入进来。

  对于合作社的发展前景,温铁军认为主要的力量还是应该来自政府。他说:合作社培训和推广,这些事情大多不是靠农民自发去做的。在东亚小农国家或地区,无论是日本、韩国、中国大陆还是中国台湾,所有这些小农社会的合作社建设基本上都是政府提供足够的优惠。然后由政府来推广,这样才有可能真正形成合作社,完全靠自发很难。

  行动的时代特色

     温铁军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和他的同事们进行农村改革的试验,九十年代在“三农”问题日趋恶化之际,他一直在为“三农”问题的解决或者缓解进行呼吁。本世纪初,在他的指导和激励下,很多像桂晓琦、李昌平、姜柏林等来自基层的干部,以及刘老石、邱建生、何慧丽等知识分子们,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开始了有关农村改革、乡村建设的各种研究和实验工作。截至目前,很多地方的实验取得了地方政府的支持和扶持,内容涉及资金互助、经济合作社、老年人协会以及农村文艺队等多个方面,范围达至10余个市县区的几十个村庄试点。

  这些实验的宗旨是“人民生计为本,合作组织为纲,多元文化为根”,实验的动员经验是“政府主导,农民主体,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全社会参与”。新时期的乡村建设强调“生态”和“合作”两词,也强调政府主导下的“以城返乡、以工补农”的城乡互助。如今,温铁军及他的志愿者团队深入民间、进行新乡村建设实验的事迹已被广泛宣传,足以证明他们行动的时代特色。

 

李昌平:体验“三农” 事关信仰

  李昌平,1963年4月生于湖北省,先后就读于湖北省机电学校、华中农业大学农经学院、中南财经大学,获经济学硕士学位。1983年1月—2000年9月,先后四次担任乡镇党委书记、县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等职。2000年3月,致信朱镕基总理,反映当地面临的突出问题,引起中央对“三农”问题的关注。同年10月,他首次公开在国内媒体呼吁:给农民以同等国民待遇;12月当选《南方周末》2000年年度人物。2000年9月辞去乡党委书记职务,后任《中国改革》、《改革内参》记者、编辑。现为河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研究中心研究员、慈善组织香港乐施会北京分部项目负责人。2002年1月,李昌平专著《我向总理说实话》一书,由光明日报社出版,受到国内媒体和公众的广泛关注。


  8年前,一位乡党委书记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向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上书,痛陈“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引起高层关注,从而引发了湖北声势浩大的农村改革。

  随后的几年间,这位勇于为农民鼓与呼的基层干部,在经历了一番坎坷之后,依然将自己的人生发展轨迹,紧紧贴合着中国最广大的人群——农民。

  2008年9月18日上午,北京朝阳门外写字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记者专访了现为河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研究中心研究员、慈善组织香港乐施会北京分部的项目负责人李昌平。   

  通过乐施会接触农民

  李昌平身着红色体恤、蓝色牛仔裤,脚蹬黑色休闲鞋出现在记者面前。他的办公室里,三面书架,一面为窗。地上两个纸箱,上面散放着衣物,一切都很随意。  

  对于曾经的那次惊世骇俗的举动,李昌平没有过多回忆,只是随着话题的深入,谈及现在的工作与农业的关系,专注的态度逐渐在李昌平的脸上浮现。

  记者: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从公务员到如今的角色转换,在对“三农”的思考方面有哪些变化?

  李昌平:我从体制内向体制外的转变,从政府到机构,前后只用了半年时间。公务员是要为百姓而活的,而现在自己是自由职业者,就是为了自己而活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再关注“三农”,现在我们所搞的慈善组织香港乐施会就在从事为“三农”服务的项目。

  我之所以一直在农村领域开展工作,是因为我对这个领域比较熟悉,有些心得。我一直在做这项工作。

  记者:如今在河北大学与乐施会之间,你是怎么分配时间的?

  李昌平:相比较来说,香港乐施会的资源更多一些,能够更广泛地接触农村,所以精力放在这边多一些。我们通过扶贫项目作载体,广泛地与广大农村及贫困地区进行接触,开展工作。

  记者:能否介绍一下最近的行程?

  李昌平:从6月份至今,我们到过河北、山西、湖北、以及东北的农村地区,还有朝鲜和日本。

  记者:乐施会具体是怎么开展农村工作的?

  李昌平:乐施会作为香港一家慈善组织,一直倡导扶贫,立足社区、立足自己,这种理念在大陆地区仍然予以贯彻执行。我们在选择贫困地区开展扶贫支援项目的时候,会充分考虑结合当地农民的需求开展工作,比方说山区的农民提出需要道路,干旱地区农民需要水井、需要水窖等,根据这些要求,经过考察后,我们就会开展项目帮扶。而且这不是一种短期行为,会在较长的时间内持续开展相关工作,例如在云南贵州地区,一般都要用七八年的时间,对帮扶乡村开展扶助。

  在开展农村扶贫的工作过程中,我们也会结合当地的具体情况准备相应的物资,东部一些农村情况要好一些,在一些西部地区农村扶贫,每个人都要带睡袋,当地一家人只有一床被,你去借宿只能在睡袋里过夜。  

  “返回常识的乡村个案调查研究”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到本世纪初,在华中科技大学,有以贺雪峰为首的乡村治理研究者,他们自称为“国情共识派”,呼吁做学问要返回国情、返回常识、返回个案中来,他们愿意到基层的人民群众中去,做一些概括了改革开放时期人民群众生产生活状况特点的研究。他们在观察了大量的农村选举实况的基础上,在力所能及地进行部分乡村改良的试验基础上,总结形成了一些研究成果。以贺雪峰为例,他撰写了《乡村治理的基础》、《乡村的前途》、《什么农村,什么问题》等著作。

  深受贺雪峰影响的李昌平,开展乡村研究也与其一脉相承。

  记者:除了扶贫还要进行调查研究,你是怎样开展调查研究的?

  李昌平:我经常会去乡下看望农村朋友,在那里住上几天。跟大家聊聊天,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在关心什么?发现一些有趣的点,就深入探询一下,回来写成文章,比如最新的关于林权改革的文章等。其实调研之初没有明确的目的,实际上有些内容可能没有任何用处,有些现在有用,有些将来有用。

  记者:在此过程中,怎么避免看到的事实不是片面的,具有代表性?

  李昌平:我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不涉及偏颇问题。有些学者在农村开展乡村调研,选取成百上千个样本,让农民填调查问卷表,这些看似真实,但是并不一定客观。你在利用农民,农民也在利用你。农民会按照自己的利益需要选择,也可以按照出卷人的期望选择,两种可能都有。这样开展的社会学调查结果很值得商榷。都不如体验交朋友更真实。

  进一步说,农村问题是一个常识性问题,比如,靠农业不能增收入,就是一个常识问题,只靠农业,农民增收是不可能的。怎样的政策才是可能的呢?要给予农民国民待遇、全方面的国民待遇。

  记者:这个给予待遇的过程还是要一点点来吧?

  李昌平(立刻反驳):一步步的给予农民利益,这个说法是不恰当的。没有谁比谁高贵。以合作医疗为例,现在1700亿元,还不到国民收入的1%。要从国情出发的话,现在的投入还是不够。在中国,那么多农村劳动力干活,他们创造了那么多的财富,但是收入很少。

  谈话间,李昌平接到来北京开会的贺雪峰电话。通话结束,李昌平反问记者:你们为什么不去采访贺雪峰,他的学问最为扎实,他的研究组织是中国最好的研究中心了。

  李昌平接着说,有些问题,研究者去农村看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他曾经体验过。担心记者听不清,仍然带有湖北口音的李昌平,特意写下“体验”二字,并深情地说,农村就是要体验的。

   “开展乡村工作,因为我有兴趣,事关信仰”

  记者:你印象中开展乡村研究的最初动力是什么?

  李昌平:我的研究没有起点,没有什么触动了我。参与“三农”,我只是看到了就想说、想写。我不会把自己看作农民的救星,要相信农民自己。

  记者:我知道你出身在农村,除了将参与“三农”看成是一份工作,还有其他感受吗?

  李昌平:出身在农村不一定非要研究农村。其实,出来了才算是建设家乡,转移劳动力呀。自己从事什么职业,这个选择的随机性很大,为什么学工科的最后到了农村,又为什么学政治的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研究政治。就是因为随机性。当然,我对农村还是有兴趣的。

  做事与心情有关。现在我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别人的评论,而在意自己的感受,自己快乐,机构满意就可以了,我现在做到了工作与兴趣的结合。不好好工作,机构就垮台了,只能做好,不能做坏,否则就无人捐款了,更谈不上去农村扶贫。

  记者:你是怀着对农村的感情去开展工作的吗?

  李昌平:我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感情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领域,只是因为自己比较熟悉,有发言权,所以有兴趣,其次才有感情。农村问题,事关信仰,要相信农民是有创造力的,不需要别人养活,反而可以养活别人。

  记者:能否介绍一下你关于“三农”的信仰?

  李昌平:当前上下基本达成共识,“三农”问题的根本就是农民问题。中国农民中的确有一部分素质较低,有小农经济意识,但农民中的精英却数不胜数。无论是新中国还是旧中国,农民始终是最革命的力量,是中国前进的根本动力。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农民革命如承包制、乡镇企业、农业产业化、小城镇建设、剩余劳力转移等都是农民建设性的伟大革新。

  这些农民中的精英目前还背负着沉重的负担,不能够享受真正平等的国民待遇。相对城市居民而言,农民在政治权利和经济待遇上都截然不同,一个农村居民无论是刚出生还是年过花甲,在义务教育、社会保险、医疗等一系列权利的落实上与城市居民有着显著的差异。中国的改革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解决中国农民问题的根本出路就是,让农民经济上享有更充分的自主,在政治上享有更广泛的民主。

 

 

何慧丽:从副教授到副县长的农村合作实验

  何慧丽,1972年出生于河南省三门峡灵宝市焦村镇,武汉大学哲学系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分配至中国农业大学,工作期间又到北大读社会学博士。2003年,中国农业大学与河南省开封市签署共建协议,选派7名博士到开封市挂职锻炼,何慧丽被选派到兰考挂职副县长。在兰考,她帮助农民建立经济合作社、文艺队、老年人协会等等,和农民一起进行新农村建设的实践,从技术型支农、制度型支农提升到文化理念型支农,何慧丽认为农村是最适合自己做学问的地方,是她未来发展的希望所在,她要做一个行动中的研究者。

  乡下走来的小姑娘

  何慧丽出生在河南省三门峡灵宝市的焦村镇,那是一个黄河岸边的村庄,妈妈很大年龄才生了她,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平常日子里,大人们都忙自己的事,没有人跟她玩,她就自己跟家里的狗啊猫啊一起玩耍,她说自己经常和那些动物长久地地对视,跟它们低声说话,从它们清澈的眼神中感受那种毫无防备的信任。她和这些动物们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每天上学,家中的狗都要紧紧地跟着她,送她到邻村的路口。

  放学后她要到山上去放牛,家乡的沟沟壑壑中,道路很窄,人多车多牛也多的时候,她会对自家的牛说:“你快点走,超过它们,争取得第一。”牛似乎也能听懂她的话,本来落在后面,听了她的话就会突然发力,向前小跑着前进,超过走在前面的同类。作为奖励,何慧丽经常会轻轻地抚摸牛头上的旋儿,正在吃草的牛儿就会停下来,一动也不动,静静地享受这种抚摸和亲近。家中的小鸡被人家不小心踩死了,何慧丽也会忍不住掉眼泪,为一个小生命的消失而难过忧伤。这样的生活经历让何慧丽从小就对脚下的土地和日夜操劳在土地上的农民产生了深厚感情。

  从豫西农村考上武汉的大学,从本科生到研究生,要强的何慧丽,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个从乡下走进城市的姑娘,读书期间参加的第一个社团组织,就是由贺雪峰和吴怀廉创办的“现代化和乡村建设促进会”,而且很快成为这个组织中的积极分子。她在这些社会活动中观察、学习并思考着,不断修正着自己的一些想法,也明确了自己日后的治学方法。毕业后到中国农业大学任教,工作期间又到北京大学读社会学的博士,何慧丽对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纯学问的治学态度产生了怀疑。她并不反对这些从书本到书本,通今博古、引注求证、自成一家的学术观点和理论。但何慧丽更愿意把学问做在实践中,成为一个行动中的研究者。

  中国农业大学和河南省的开封市是合作单位,2003年,开封市来学校招博士到开封所属县区挂职锻炼,何慧丽报了名。很快她就满心欢喜地一头扎进了豫东农村,和自己那些热心乡村建设的学生们和志愿者一道,投入了新农村建设的实践之中。

  兰考县的合作实践

  兰考县曾经出过一个全国著名的模范人物,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这个不顾自身病痛、一心为民着想、能干会干的县委书记,也是挂职副县长何慧丽的学习榜样。到兰考以后,何慧丽首先开始对这个地处豫东黄河故道,历史上曾经饱受风沙、盐碱、内涝之患的老区进行了深入调研,她发现,改革开放后的兰考县,发生的巨大变化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和全国大部分以农业为主的地方一样,这里的村庄同样是简单再生产的社区,缺乏或者说没有自我再生的能力,经过将近30年的发展,包产到户责任制下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生产模式,已经很难激发农村经济发展的活力,短期内让农民依靠土地实现大幅度增收几乎不可能,不能指望它能够发生太大的变化,如果想要实现农村的可持续发展,只有从外部发力,以外发促内生,通过政府引导下的全社会的参与,突破村庄局限性,依靠农村基层组织和村庄中的能人们,从旧组织发育新组织,从旧文化发展新文化,使广大农民从旧人变成新人,从而带动农村的各项建设。

  就这样,何慧丽开始了一场异于常规的乡村建设实验。实验以文化合作为突破口,本着民办、民管、民受益的原则,以“乡村五老”(即:老党员、老模范、老干部、老退伍军人、老教师。)为中坚力量,有条不紊地向经济合作等领域延伸。这种以文化为突破口的乡村建设,是经过何慧丽深思熟虑的,因为精神文化生活对农村的发展有很大的作用,以街头剧、唱歌、快板和戏曲等形式,把法律政策、道德风尚、表扬批评等融于其中,达到寓教于乐的目的。这是文化建设的需要,也是农民的精神需要,另外,这种娱乐方式也造成了一种公共空间和公众舆论,村民们的公共生活从这里开始,有助于推动乡村民主建设。

  以文化为纽带而进行的各种合作实验是综合性的,整合了政府和高校知识分子的力量,是小范围、小对象的,是改良的、试错的,为不能转移到城里去的农民们提供生存福利。合作社的核心职能还是经济职能,尽其所能为社员提供产前、产中、产后、资金互助等多种服务,何慧丽的设想是希望通过合作社,让社员有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种生产、流通、生活中的互助式的活法,或者说是通过合作这种方式发现另外一个自己,生命中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合作中的自己。

  但城乡之间存在的现实鸿沟,让乡村建设的进程受到了阻碍,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商贩面前,农民往往无法适应市场,他们生产的有机食品和无公害产品也面临着信任危机。为了让市民能够有一个消费健康农产品的稳定渠道,为了让农民种植的健康农产品物有所值,2005年底,在何慧丽的建议下,兰考南马庄村支书、大米生产者合作社理事长张砚斌将协会会员种植的无公害大米拉到了北京,先后在乌有之乡书社、个别超市、社区等地方进行销售,这种农民直接进城卖粮的原始销售模式,加上温铁军、何慧丽等专家、学者的参与,很快就引起全国媒体的广泛关注。

  购米包地,是何慧丽紧接着卖大米之后探索的另一种合作模式,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农民与农民之间的合作,而是农民和城里人之间的合作。通过这种城乡互助的纵向合作,借助“购米包地”、“新农村建设旅游” 、“社区支持农业”等形式,将城里的一些文明消费者和村庄里的合作社社员联合起来,有效实现了城乡互助合作。  

  副教授的生态梦

  2007年底,何慧丽被开封市委任命为兰考县常务副县长,经历了“副教授——副县长到副教授——县委常委”的身份转变,何慧丽和她的新农村建设思路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城乡合作的模式也不断地被赋予新的含义。

  中国共产党的十七大报告首次提出生态文明,并强调建设生态文明,基本形成节约能源资源和保护生态环境的产业结构、增长方式、消费模式,何慧丽从中找到了自己所从事工作的有力支持,似乎也看到了光明前景。她说,生态文明是我们解决“三农”问题的突破口,是量变到质变的结果,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们,可以不关心“三农”问题,但必须关注食品安全、空气新鲜、水健康这些生态安全问题,而市民只要关心自己的饮食健康,关心家人的幸福,其实就和“三农”联系在一起了。因此,要想唤起人们真正关注生态文明、关注三农,就必须进行城乡互助合作建设,用合作社的方法,使得农民和城里人变成亲戚,共同建立生态文明,在前两种支农形态——事务性或技术性支农、制度性支农的基础上,再发展出一种支农形态——以建设生态文明为目标的文化理念型支农,综合地缓解甚至解决我们的三大严重问题:人与自然的不和谐、人与人的不和谐、人的肉体与精神的不和谐。

  何慧丽设想的合作社理想状态是——在大中城市及它所能辐射到的农村实现建立合作社,使城市与其周边农村间良性互动,市民与周边农民建立和谐的关系,并直接享受到有机耕作带来的生态利益,吃上放心食品。她的目标是把“生产者的安全生产和消费者的文明消费”这一套话语体系构建起来,使生态文明的观念深入人心,这就要想方设法地进行消费者的教育,不仅要在大学讲,要在农民中讲,更要在市民中讲。她最近的计划是,以全国每个省会城市为一头,成立安全消费合作社;以乘客乘坐半天车程所能到达的农村为另一头,成立生态型生产合作社。在农作物生产期间,两个合作社可以进行多种社会互动,最终令市民和农民成为亲戚。这种城乡良性互动的文化,将更注重人和人的多重交往关系,而不是“一次性”的交易。

  何慧丽考察过印度的KSSP组织,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志愿者团体。这个团体中的知识分子有两大相互关联的特点:有理念,在行动。这个特点体现了知识分子在一定理念指导下用行动来积极参与社会现实建构的一种“灯”的作用,而不只是机械反映“社会现实”的“镜”的作用。KSSP的前任主席阿尔锐说过一句发人深思的话:在一个饥饿的人面前,天神出现了,天神也不过是一块面包而已。何慧丽认为,知识分子们应当继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传统美德,在改善乡村状况中成为一群有理念的“在行动者”,成为照亮自身(在实践中研究真问题)也照亮乡村未来(用实践寻找对策)的“指路明灯”(找出一条出路和方向)。中国改革已经进入了通过各种力量博弈来推动的阶段,更应该有一群知识分子们走出“镜”的状态,发挥“灯”的作用,通过一些民众的科学的运动和手段,实际地增加农民对抗贫穷、进行博弈的力量,这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好办法,也是当代知识分子和农民结合的可选择性道路。

  从离开农村进入城市上大学,很多年过去了,至今想起乡村的岁月,何慧丽依然想念那时四季分明的田野和天然和谐的村庄。在乡间,人随着天地醒来而醒来,小鸟和花草醒来了,万物也苏醒了,不管头一天晚上熬夜多久,第二天都会在窗外小鸟的叫声中醒来。何慧丽说,那是因为在乡村中,人和自然是和谐的,是浑然一体的,人随着自然的节律变动而变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你看现在的鸡还是鸡么,被关在一个个拥挤的笼子里,吃各种含满了激素的饲料,最快的,45天就要被拿去杀掉,供人们享用,且不说那些鸡有没有生命的痛苦,就是享用鲜嫩鸡肉的人们,又有几个人去认真考虑吃了这些激素催大的鸡肉,对自己的生命所带来的损害呢?”

  “现在的水和食物,也被各种化学物质污染得很严重了,这些都是入口的东西,但是人们好像很少去考虑它们的好坏。人只有和自己最亲近最有感情的人才会亲吻,水和食物其实也是和人们最亲近的东西,人们应该去关心和关注它们的质量,遗憾的是人们天天跟水接触,却很少去想着水质的好坏,这实际上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唤醒人们关注生态农业,关注食品健康,怎么会这么难呢?”

  2008年9月12日,坐在人民大学西门旁边的茶座里,何慧丽抬头望天,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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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19 18:51:00

经济发展需要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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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8-24 17:19:27
我也想考个博士 然后区挂职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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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8-24 18:13:49
中国不需要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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