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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天茶舍』 [其他]关于地权——一个农民对于林改的困惑 |
读《南方周末》7月12日的报导才知道,江西与福建、吉林一起,是三个林业产权制度改革的先行省份,到2007年4月份就已大致完成了林改分山工作。但就我所知,情况并非如此。起码就我们县来看,90%以上的农民没有拿到林权证,也不知道分给自家的山场在哪里。
我是一个在外务工的山区农民,听说分山的事,是在2005年8月份。父母打电话,说是村里要按人口分山了,催我把妻子的户口转回去——我过年的时候办的婚事,没来得及办好户口就和妻子外出打工了。我赶紧请了几天假回家,千里迢迢把妻子的户口迁到了我的家乡。后来听说,村干部选了几个群众代表,在操作林改分山。回家过年的时候,听说林改结束了,但村上没几个人说得清是怎么回事,只听群众代表说搞了联户承包,村民们没有参加过什么会,也没有去勘界,更没有拿到林权证,一切照旧。
年后,我在县城里做点生意,一年里,有意识地向各色人等了解林改的事情,全都是茫然。我说全县90%的农民不知道自己的山场在哪里,不说100%的人没有分到山,没有拿到林权证,并不是确切知道有10%的人分到了山,拿到了林权证,而是因为听说有一两个乡镇的一些村子从 “林业三定”起就是农民在自留山上造林,这些村民的山林应该只是核定山界发证就可以了。但就我所接触到的农民(全县每个乡镇的都有),没有一个说得清楚林改是怎么回事的,也没听说谁拿到了林权证,更别说知道自己的山场在哪里。
我们县在江西中部,共18个乡镇。赣江以东11个乡镇,除沿河两个,其余全部是山区,户均几十亩(甚至上百亩)山林的村子不少。赣江以西也有部分村庄户均山林10亩以上的,大多数户均几亩,另有少部分村子山林极少或没有。我所在的村子属于河东邻水的两个乡镇之一,离河十多里,户均山场占有量在全县平均水平偏上。我们村100来户人家,与另外三个自然村合成一个行政村,村委会主任就是我们村上的。山、田等自然资源属各自然村集体所有,各自然村设村长,都是村委会任命。记得上小学的时候(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村长经常敲锣打鼓通知村民,每户派一个劳动力上山打窝、栽树、护幼。连续好几年,每年一两次,一干就是十天半月。没几年,山上到处都是湿地松。到了本世纪初,满山满野都郁郁葱葱,湿地松匀称笔直,有海碗口粗了。村里面就渐渐地起了些风言,多了些争论,一会儿谁谁谁,出多少价来包山买林,一会儿又说哪个部门,哪个老板要来采脂,一棵树一年多少钱。村民们知道山场值钱了,经常聚在一起议论,谩骂,说不能让谁独吞了去,不能让村干部得了水(钱)贱卖了去。
有一次,村主任(现在已经是村支部书记)被邻近的一个大村子里几个青年围着打了一顿,逼他答应把山场卖给他们,村主任死不松口,说山场是全村人的,他说了不算。应该说,身为村主任的他坚持了原则。乡里的另一个村子,也是那几个青年到承包了山林,采过脂,砍光了树之后,几个青年跑到村支书家里,逼他把原来接受他们的5000元钱吐回来,村支书被打得没办法,又怕他们告,只好还了钱。但这个事情传了出去,村民们去告了,村支书被撤了职。
我们村的村主任坚持了原则,但村民们有另一个说法,说村主任已经暗中约好了村上几个人,准备他们自己来承包。这不无道理。1997年,村上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村支部委员)出2800元要买下村里几片零星的杉树林(嵌在湿地松林中间,当年因为有杉树,就没有栽湿地松),村长不答应。两个人打了村长几个耳光,说,村主任都签字了,你牛什么逼,硬逼着村长签了字。后来,村民们才知道,村主任搭了暗股。那些杉树他们砍了两三年,顺搭着,也砍掉了不少湿地松。2000年,村主任和那两个人家里在村上最好的地段建起了三层小洋楼,那是迄今为止,我们村里最好的房子。村民们都说,是他们2800元买山的钱发起来的。
有人要买湿地松山场的传言在村子里沸沸扬扬传了好几回,开始说8万,后来有说10万、15万、20万、40万的,去年说到了80万(在林改之后)。但始终没有定下来。村民们也不知道山场值多少钱,但一笔简单的帐是可以算得出的:初步估算1600亩的湿地松,每亩100棵,就有16万棵,一棵树每年采脂三斤,按现在的松脂价格(2元/斤),一棵树一年产值6元,16万棵树一年采脂的产值就是96万元。村民们觉到了山林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但他们不知道怎么来分享。因为在所谓集体的名下,山林的价值只是传言而已。听说林改分山了,人们觉得有了希望,准备分到家后,好好地经营,好好地利用。谁知道干部们操作一番之后,完成了上面的任务,而村里的一切照旧,山林还是在集体的名义下被传言着要变卖。
今年,正当早稻抢收,晚稻抢种时节,村委又在召集那几个群众代表搞林改。乡镇干部正是每年休长假的时候,也还在坚守着岗位,进到村子把村干部们从稻田里拉回来,说是要搞林改。林业局各林站、林场的干部职工一百多号人,也分散到各个乡镇各个村,说是去堪山勾图。社会上听到各种传言,说是省里工作组四、五月份下来暗访,对县里的林改工作很不满意,勒令限期整改,但从我们村里的情况来看,依然波澜不惊。没有开村民大会,也不召集人上山勘界,只听说村委会楼子里几天来县、乡、村的干部总凑在一起忙碌。有村民听说,又在林改分山,以为动真格的了,去问村干部,村干部说,现在大家都这么忙,怎么分?等收了晚稻再说吧,然后递过来一大叠会议签到册、林改方案、表决案什么的,说,签字吧,签了字,以后分山就有份了,卖了山分钱也有份了。
我不知道干部们凑在一起忙什么,县里又为什么选在农忙时节搞所谓的林改分山。我也不知道省里对县里林改工作不满意,到底不满意在哪里。各级干部们凑在一起忙碌,会不会糊弄得省里满意?报纸上说,江西省林改分山到户率达到了多少多少,但改了两回了,为什么我们的山林总是分不下来?我们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山场在哪里。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呵护起来的郁郁山林,依然与我们无关。说不定哪天,所谓集体或者哪个部门、哪个老板就把它糟蹋了去,掳夺了去。邻近乡镇有个村子的山林,两年前被一个老板花150万元买下了,现在有人出1000万元向他买,他坚决不卖。这对那个村里的农民来说,不是掳夺是什么!
据说邻近几个县的林业局长倒台了,甚至永新县连续三届局长都倒了,人们拍手称快。但我高兴不起来,在每一个倒台的林业局长身前,都有成片成片的山林倒下了,大把大把属于农民的资产和财富被宰割,被掳夺了。我情愿我们县里的林业局长永远不要倒,我们村里的山林也永远不要倒,至少要坚持到农民把绿绿的林权证捧到手里的那天。到了那天,这个长那个官的,想倒也没机会了,成片成片的山林握在农民自己手里,我们会把它扶得正正的。
2007年8月
耶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