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舌尖和高考，毛坦厂中学着实火了一把。作为一个媚俗的教育研究从业人员，也来吱个声吧。  只是吱的抽象一点，先从教育的逻辑谈起吧。

    教育过程中，有三种逻辑的存在：政治逻辑、市场逻辑、教育逻辑。教育逻辑是一种需要专业训练后才掌握的逻辑，所以主要由教育专业人士（校长和教师）把握；市场逻辑主要存在于三个市场：教育机会市场、教师劳动力市场和就业市场，围绕成绩增值和教育收益、学校办学质量信号及其对应的学费、教师工资及师资水平展开，市场参与方互动决定，无须个人掌握；政治逻辑则主要掌握在官员手中，遵循公共资源分配的政治法则。

    理想的模型是这样子的：三种逻辑各施其职，教育专业人士把握教育内部事务；市场逻辑自然发挥，教师、学生用脚和货币投票；政治逻辑则负责处理好社会偏好和教育体系之间的关系，调控市场逻辑的失灵并对教育专业人士实施问责。值得注意的是，理想模型是动态的，需要不断的平衡、反思和调整——警惕政治逻辑以正义的名义进行干预，警惕教育逻辑被别有用心的强调和神圣化，警惕市场逻辑所固有的短视、自利与群体非理性。

    而现实是这样子的：在政治逻辑的引导下，市场逻辑跟进，中国社会几乎所有的优质资源（自然包括教育资源），都是在从农村流向县城，从县城流向中小城市，从中小城市流向大城市。至于教育逻辑，”莫须有“吧。

    父亲在湖北荆州纪南镇一所农村初中教书（现在已经城镇化了）。90年代我读初中那会儿，纪南镇的三所初中号称“纪南三强”，并不逊色于市区学校。教师的主体是计划时代分配的产物，农村学校也分配到了中专毕业的好教师；因为收费是“乱”的，教师收入差异拉的很大，所以好老师还有办法留住（对想办好学校的校长而言，不想好好办学的是另外一回事）；由于考高中成绩不错，本镇生源基本不流失，城市里的孩子、甚至成绩还不错的孩子也会被送来，且借读费交的毫不吝惜。进入新千年后，当义务教育真的变成全额财政保障后，纪南三强的名号渐渐淡出人们的话语和文字材料，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
   
    由ZF控制的资源，会更多遵循政治逻辑而非其他；市场控制的资源，会更多遵循市场逻辑而非其他。市场逻辑并不尽善尽美，甚至有时候非常糟糕，但是总归会有更多的竞争、选择和自由。如果教育过程中的三种逻辑无法平衡，根据国内教育发展的经验，两害择其轻，市场控制资源的方式或许更加可取。

    毛坦厂中学的存在，是普通高中领域ZF管制较弱、市场逻辑主导的结果。虽然其“教育工厂”的形态暴露了其对教育规律的违背，但是也为教育资源的配置提供了“逆大城市流动”的典型案例，而“逆大城市流动”的资源配置的存在，是有利于阶层公平和区域公平的。应试教育是万恶的，也是毛坦厂中学和衡水中学这种教育工厂得以存在的前提。如果有一天，按照素质教育标准培养学生和招生，这就如同要求中国工厂不能山寨了。没有山寨，或许中国现在也会有几个国际品牌，但是大部分行业和地区的工业化无从谈起；没有毛坦厂中学这样的教育工厂，给予高中教育一些道德上正义的、符合教育逻辑的管制比如办学条件、经费、班级规模等等，在现在的分权模式下，小城市和农村教育又会是怎样一种局面？

    改变高考选拔机制是提升中国教育质量的必然，也是教育逻辑的张扬。而当素质教育提升、选拔机制改良、教育逻辑增强后，毛坦厂中学这样的教育生产模式不再适应教育选拔机制，或许会伴随着教育机会分配的迅速恶化。理解教育变革的双面性和复杂性，并对其给予充分的讨论，才能探索一条更好的路。

    有一些民间的、对现有教育形态不满意的个人或机构，开始办遵循教育规律（或许只是办学者心目中的教育规律）的学校，比如各种类型的书院。在浙江调研的时候，专门去拜访了一家书院。在雁荡山蒙蒙晨雾中，看到一位位安静的、自我的读书人，感觉很棒。不过，书院的个性化教育模式，在现在的功利主义教育之外能够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很难说。书院模式不仅需要在教育规律和市场规律之间求得平衡，也需要在人力资本培养和精神能力提升之间求得平衡，甚至还可能在壮大之后面临政治逻辑。这不是现在就能看清的事情，但是多一些变异，让我们可以继续观察别样的可能，总归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