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谢邀请我来这里参加这个活动.当然,如果有人想谈论一个世纪的终结以及下一个世纪的开始,那么他有两个具有相当难度的选择:一个是回顾过去百年的数学;另一个是对未来百年数学发展的预测,我选择了前面这个比较困难的任务,任何人都可以预测未来而且我们并不能判定是对还是错.然而对过去的任何评述,每个人都可以提出异议.
我在这里所讲的是我个人的观点.这个报告不可能包含所有内容,特别是,有一些重要的内容我不准备涉及,一部分是因为我不是那些方面的专家,一部分也是出于它们已经在其他地方被评述过了.例如,我不会去谈论那些发生在逻辑与计算领域内的著名事件,这些事件往往是与像 Hilbert,Gödel,Turing 这些伟大的名字相关的,除了数学在基础物理中的应用之外,我也不会谈论太多数学的其他应用,这是因为数学的应用太广泛了,而且这需要专门的论述.每一个方面都需要一个专门的报告.也许大家在这次会议的其他报告中会听到很多关于这些内容的演讲.另外,试着罗列一些定理,甚至是列出在过去一百年的著名数学家的名字也是毫无意义的,那简直是在做枯燥的练习.所以,代替它们的是,我试着选择一些我认为在很多方面都是很重要的主题来讨论并且强调围绕这些主题所发生的事情.
首先我有一个一般性的说明.世纪是一个大约的数字概念.我们不会真地认为在过整整一百年的时候,有些事情会突然停下来,再重新开始,所以当我描述二十世纪的数学时,有些内容实际上可能是跨世纪的,如果某件事件发生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并持续到二十世纪初,我将不去计较这种时间方面的细节.我所做的就象一个天文学家,工作在一个近似的数字环境中.实际上,许多东西始于十九世纪,只不过在二十世纪才硕果累累.




维数的增加
我的第二个主题有些不同,我称之为维数的增加.我们再次从经典的复变函数理论开始:经典复变函数论主要是详细讨论一个复变量理论并加以精炼.推广到两个或者更多个变量基本上发生在本世纪,并且是发生在有新现象出现的领域内.不是所有的现象都与一个变量的情形相同,这里有完全新的特性出现,并且n个变量的理论的研究越来越占有统治地位,这也是本世纪主要成就之一.
线性代数总是涉及多个变量,但它的维数的增加更具有戏剧性,它的增加是从有限维到无穷维,从线性空间到有无穷个变量的Hilbert 空间.当然这就涉及到了分析,在多个变量的函数之后,我们就有函数的函数,即泛函.它们是函数空间上的函数.它们本质上有无穷多个变量,这就是我们称为变分学的理论.一个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一般(非线性)函数理论的发展中.这是一个古老的课题,但真正取得卓越的成果是在二十世纪.这就是我谈的第二个主题.

从交换到非交换
第三个主题是从交换到非交换的转变.这可能是二十世纪数学,特别是代数学的最主要的特征之一.代数的非交换方面已经极其重要,当然,它源自于十九世纪.它有几个不同的起源.Hamilton 在四元数方面的工作可能是最令人惊叹的,并且有巨大的影响,实际上这是受处理物理问题时所采用的思想所启发.还有 Grassmann 在外代数方面的工作,这是另一个代数体系,现在已经被融入我们的微分形式理论中.当然,还有 Cayley 以线性代数为基础的矩阵方面的工作和 Galois 在群论方面的工作等.
所有这些都是以不同的方式形成了把非交换乘法引入代数理论的基石,我形象地把它们说成是二十世纪代数机器赖以生存的“面包和黄油”.我们现在可以不去思考这些,但在十九世纪,以上所有例子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取得了重大的突破,当然,这些思想在不同的领域内得到了惊人的发展.矩阵和非交换乘法在物理中的应用产生了量子理论.Heisenberg 对易关系是非交换代数在物理中的一个最重要的应用例子,以至后来被 von Neumann 推广到他的算子代数理论中.
群论也是在二十世纪占重要位量的理论,我稍后再回来谈它.

从线性到非线性
我的下一个主题是从线性到非线性的转变.古典数学的大部分或者基本上是线性的,或者即使不是很精确的线性,也是那种可以通过某些扰动展开来研究的近似线性,真正的非线性现象的处理是非常困难的,并且只是在本世纪,才在很大的范围内对其进行了真正的研究.
我们从几何开始谈起:Euclid 几何,平面的几何,空间的几何,直线的几何,所有这一切都是线性的.而从非欧几何的各个不同阶段到 Riemann 的更一般的几何,所讨论的基本上是非线性的.在微分方程中,真正关于非线性现象的研究已经处理了众多我们通过经典方法所看不到的新现象.在这里我只举两个例子,孤立子和混沌,这是微分方程理论两个非常不同的方面,在本世纪已经成为极度重要和非常著名的研究课题了.它们代表不同的极端.孤立子代表非线性微分方程的无法预料的有组织的行为,而混沌代表的是无法预料的无组织的行为.这两者出现在不同领域,都是非常有趣和重要的,但它们基本土都是非线性现象.我们同样可以将关于孤立子的某些工作的早期历史追溯到十九世纪下叶,但那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当然,在物理学,Maxwell 方程(电磁学的基本方程)是线性偏微分方程.与之对应的是著名的 Yang-Mills 方程,它们是非线性方程并被假定用来调控与物质结构有关的力.这些方程之所以是非线性的,是因为 Yang-Mills 方程本质上是 Maxwell 方程的矩阵体现,并且由矩阵不可交换这一事实导致方程中出现非线性项.于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非线性性与非交换性之间的有趣的联系.非交换性产生一类特殊的非线性性,这的确是很有意思和很重要的.


几何与代数
至此我谈的是一些一般性的主题,现在我想谈论一下数学中的一个二分叉现象,它来回摇摆却始终伴随着我们,这就给了我一个机会来做一些哲学上的思索和说明.我指的是几何和代数之间的二分法,几何和代数是数学的两个形式支柱,并且都有悠久的历史.几何学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甚至更早的时期;代数学则源于古阿拉伯人和古印度人.所以,它们都已经成为数学的基础,但它们之间有一种令人感到不太自然的关系.
在十九世纪末期,也就是一百年前,Poincaré 和 Hilbert 是两个主要人物.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他们了,并且可以粗略地讲,他们分别是 Newton 和 Leibniz 的传人.Poincar 的思想更多的是几何和拓扑的精神,他用这些思想作为他的基本洞察工具.而 Hilbert 更多的是一个形式主义者,他要的是公理化,形式化,并且要给出严格的,形式的描述.虽然任何一个伟大的数学家都不能轻易地被归到哪一类中去,但是,很清楚地,他们属于不同的传统.

当准备这个报告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写下我们目前这一代中能够继承这些传统的具有代表性的人的名字.谈论还健在的人是十分困难的——谁该放在这张名单上呢?接着我又暗自思忖:有谁会介意被放在这么一张著名的名单的哪一边呢?于是我选择了两个名字——Arnold 与 Bourbaki,前者是 Newton-Poincaré 传统的继承人,而后者,我认为,是 Hilbert 最著名的接班人.Arnold 毫不含糊地认为:他的力学和物理的观点基本上是几何的,是源自于 Newton 的;以为存在处于二者之间的东西,除了像 Riemann(他确实跟两者都有偏离)等少数人之外,都是一种误解.Bourbaki 努力继续 Hilbert 的形式化的研究,将数学公理化和形式化推向了一个令人瞩目的范围并取得了一些成功.每一种观点都有它的优点,但是它们之间很难调和.
让我来解释一下我自己是如何看待几何和代数之间的不同.几何学当然讲的是空间,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我面对这间房间里的听众,我可以在一秒中内或者是一微秒内看到很多,接收到大量的信息,当然这不是一件偶然的事件.我们大脑的构造与视觉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我从一些从事神经生理学的朋友那里了解到,视觉占用了大脑皮层的百分之八十或九十.在大脑中大约有十七个中枢,每一个中枢专门用来负责视觉活动的不同部分:有些部分涉及的是垂直方向的,有些部分与水平方向有关,有些部分是关于色彩和透视的,最后有些部分涉及的是所见事物的具体含义和解说.理解并感知我们所看到的这个世界是我们人类发展进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因此空间直觉(spatial intuition)或者空间知觉(spatial perception)是一种非常强有力的工具,也是几何学在数学上占有如此重要位置的原因,它不仅仅对那些明显具有几何性质的事物可以使用,甚至对那些没有明显几何性质的事物也可以使用.我们努力将它们归结为几何形式,因为这样可以让我们使用我们的直觉.我们的直觉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特别是在向学生或是同事讲解一种数学时可以看得很清楚.当你讲解一个很长而且很有难度的论证,最后使学生明白了.学生这时会说些什么呢?他会说“I see(我看到了,意即我懂了)!”在这里看见与理解是同义词,而且我们还可以用“知觉”这个词来同时形容它们,至少这在英语里是对的,把这个现象与其他语言作对比同样有趣.我认为有一点是很基本的:人类通过这种巨大的能力和视觉的瞬间活动获取大量的信息,从而得以发展,而教学参与其中并使之完善.






李群
另一个不单单是一项技术、而且是具有统一性的概念是李群.现在说起李群,我们基本上就是指正交群,酉群,辛群以及一些例外群,它们在二十世纪数学历史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它们同样起源于十九世纪.Sophus Lie 是一位十九世纪的挪威数学家.正如很多人所讲的那样,他和 Fleix Klein,还有其他人一起推动了“连续群理论”的发展.对 Klein 而言,一开始,这是一种试图统一处理Euclid几何和非欧几何这两种不同类型几何的方法.虽然这个课题源于十九世纪,但真正起步却是在二十世纪,作为一种能够将许多不同问题归并于其中来研究的统一性框架,李群理论深深地影响了二十世纪.
进入二十世纪,我前面提到的整体性质涉及到了在整体层面上的李群和微分几何.一个主要的发展是给出所谓的“示性类”的信息,这方面标志性的工作是由 Borel 和 Hirzebruch 给出的,示性类是拓扑不变量并且融合三个关键部分:李群,微分几何和拓扑,当然也包含与群本身有关的代数.

在更带分析味的方向上,我们得到了现在被称为非交换调和分析的理论.这是 Fourier 理论的推广,对于后者,Fourier 级数或者是 Fourier 积分本质上对应于圆周和直线的交换李群,当我们用更为复杂的李群代替它们时,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非常漂亮、非常精巧并且将李群表示理论和分析融为一体的理论.这本质上是 Harish-Chandra 一生的工作.
在数论方面,整个“Lang1ands 纲领”,现在许多人都这样称呼它,紧密联系于 Harish-Chandra 理论,产生于李群理论之中.对于每一个李群,我们都可以给出相应的数论和在某种程度实施 Langlands 纲领.在本世纪后半叶,代数数论的一大批工作深受其影响.模形式的研究就是其中一个很好的例证,这还包括 Andrew Wiles 在 Fermat 大定理方面的工作.
也许有人认为李群只不过在几何范畴内特别重要而已,因为这是出于连续变量的需要.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有限域上的李群的类似讨论可以给出有限群,并且大多数有限群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产生的.因此李群理论的一些技巧甚至可以被应用到有限域或者是局部域等一些离散情形中.这方面有许多纯代数的工作,例如与 George Lusztig 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工作.在这些工作中,有限群的表示理论被加以讨论,并且我已经提到的许多技术在这里也可以找到它们的用武之地.

有限群
上述讨论已把我们带到有限群的话题,这也提醒了我:有限单群的分类是我必须承认的一项工作.许多年以前,也就是在有限单群分类恰要完成之时,我接受了一次采访,并且我还被问道我对有限单群分类的看法,我当时很轻率地说我并不认为它有那么重要.我的理由是有限单群分类的结果告诉我们,大多数单群都是我们已知的,还有就是一张有关若干例外情形的表.在某种意义下,这只不过是结束了一个领域.而并没有开创什么新东西,当事物用结束代替开始时,我不会感到很兴奋.但是我的许多在这一领域工作的朋友听到我这么讲,理所当然地会感到非常非常不高兴,我从那时起就不得不穿起“防弹衣” 了.
在这项研究中,有一个可以弥补缺点的优点.我在这里实际上指的是在所有的所谓“散在群”(sporadic groups)中,最大的被赋予了“魔群”名字的那一个.我认为魔群的发现这件事本身就是有限单群分类中最叫人兴奋的结果了.可以看出魔群是一个极其有意思的动物而且现在还处于被了解之中.它与数学的许多分支的很大一部分有着意想不到的联系,如与椭圆模函数的联系,甚至与理论物理和量子场论都有联系.这是分类工作的一个有趣的副产品.正如我所说的,有限单群分类本身关上了大门,但是魔群又开启了一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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