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齐天大圣是不会死的。
2015-12-17
在年纪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在女孩子面前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熟读四大名著。可其实我真正看完,花了二十年。
在高中的一个大冬天,我才在抽屉里躲着把候补四大名著《金瓶梅绣像本》翻完。城里的西门大官人真会玩,吓得我在凛冽的风里连喝几口凉水,面红耳赤地对同桌说,“今天真热。”
今天,我想谈谈我读的最后一本名著里的一个人物,在我们心里已经“死掉”的一个人。
有些东西死了,有些 东西永在。
小时候,我是看着孙悟空的小皮裙在电视荧幕里上下翻飞长大的。那时候我没读过《西游记》,就觉得书里亦是如此。
去年,终于买了《西游记》,厚厚的两本读下来,忽然有些庆幸没有那么早看《西游记》。记忆里的孙悟空,瘦而挺拔,身披黄色对襟僧衣,下穿着豹纹小皮裙,一张半人半猴的脸,一定是英气逼人的。
可看到吴承恩笔下的猴子时,身高输了郭敬明,一嘴獠牙地包天,颜值可能连他的亲戚“金刚”都比不上。扔到武夷山上,大约就属于得不到美女游客投食,只能靠剪径为生的流氓猴了。
我很吃惊,原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大圣爷,长了这般尊荣。我也一直以为只有我这样的小孩子,才会喜欢孙悟空。
小时候的我很闹腾,我妈总说,我的屁股上长了个陀螺,坐不住。所以,她才无视我的严正抗议送我去学了书法。
我还记得去上书法课的第一天,我妈摸着我的头对书法老师说:“我们家孩子啊,跟个孙悟空一样,蹦来蹦去的。”
这段话,导致我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我妈在夸我。和孙悟空一样,那得多厉害啊。然后,我开始在书法课上捣乱不认真写字,于是就经常被老师打手心。
老师拿铁尺打手心的时候,我总是一脸委屈,妈妈明明还告诉过我,优点被表扬了不能骄傲要虚心保持的。即使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也是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大圣爷是不会掉眼泪的。
动画片《宝莲灯》,讲的已经是大圣爷成了佛以后的故事了。可是看到他三番五次为难沉香,还念叨着什么“苦乐自知,福祸自省。小忍成仁,大忍成佛”的时候,我还是急的扯在一边打毛衣的我妈说,“妈,孙悟空怎么变坏了啊?”
我妈一心打毛衣,头都不抬,随口应了一句“没事儿,他等下就变好了。”我妈说的话果然总是很有道理,十几分钟后,孙悟空一把扯下袈裟骂道,“二郎神,你的劫数到了,我不把你打的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望着猴子伟岸的背影,鼻涕泡儿都乐出来了。
小学五年级的期末考,我又考了全班第一。很红很专的爷爷,为了奖励我,给我买了一本书,叫《毛泽东的诗与人生》。可惜的是,爷爷错误地估计了一个十二岁的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政治觉悟。
我仍记得我把那本书带去学校的时候,小伙伴们投来的瞻仰目光。虽然在翻开书半个小时以后,我趴在书上睡着了。梦里不知道花落了多少,只知道我的口水流淌在毛爷爷的诗和人生上,窗外的阳光打进来,熠熠生光。
那本书后来被我束之高阁,唯一记得的,是他写了一首关于孙悟空的诗“金猴奋起千钧棒, 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 只缘妖雾又重来。”原来毛主席和我一样喜欢大圣爷,连我胸前飘扬的红领巾都愈发鲜艳了起来,真好。
小时候,有一部叫《西游记后传》的电视剧。剪辑鬼畜,镜头摇晃,画质模糊。可十几年前,坐在竹床上的我看得可是眼睛一眨不眨。
当猴子被无天打得吐出一颗颗舍利子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虽然第二天的剧情里,编剧就把猴子复活了,来了个大团圆结局。
可是我更记得在爸妈的取笑声里,孙悟空倒下的镜头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原来猴子,不是万能的,原来我不想看到他的故事有结局。
我一直以为手眼通天、九幽除名的齐天大圣是不会死的,可是他还是死了,五百年前没死在十殿阎王的判官笔下,没死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甚至如来佛祖都只能把他压在五行山下。
五百年后,他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下。打死了六耳猕猴,扫除了自己的心猿意马,升了天,成了佛,从此天地山水间再没有那只叫嚣齐天的小猴子了。世上唯一懂七十二变的猴子死在了大唐贞观二十七年,尸骨无存。
大概像初恋情人一般,喜欢的时候就会信誓旦旦说要喜欢你一辈子。我也一直以为孙悟空会在我方寸之间当一辈子的盖世英雄。
只是啊,著名人民艺术家苏格拉底同志两千多年前在雅典大街上说单口相声的时候就给票友们讲了,最热烈的爱,会有最冷漠的结局。
曾经屁颠屁颠学着电视机里的齐天大圣舞枪弄棒的孩儿们一天天长大成人,不再相信这世上有过一只叫孙悟空的猴子。男孩学会了沉稳大方,女生出脱的乖巧可人。
世事漫随流水,终究磨去我们随大圣学来的勇气和刚直不阿。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们也终于发现,世上不是是非分明、黑白有度。
还记得高考完填报志愿的时候,没怎么想就填了新闻传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曾被1999南方周末新年贺词里的那句“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让往前走的继续走,让幸福的人儿更幸福”打动过。反正我,从此想象着有一天能在这样的报纸下做一名记者,当涉远路,趋走风尘。
十来年了,孙悟空纵上房梁说的那句“雷公!仔细替我看那贪赃坏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多打死几个示众!”还在耳边。老想着有一天能凭着手里的笔扫扫天下的浊气,也是好的。
可是新闻读了一年半了,却再也不敢像儿时如孙猴子般赌咒“这事儿,我管定了。”
最无力的,不是不知道,不是管不了,是不可说。我爸有时候会在微信上,给我发一些关于记者的新闻。今天这个记者妄论了国事,明天那个记者被乱刀立毙在小区门口。记者们言之凿凿要声张正义,却被很多人看成秃鹫。我爸常劝我毕业了不要做记者,寻个安逸的营生。
听过了,看多了,儿时大圣爷流淌在我身上的热血,和着不见天日的雾霾,如狗血般洋洋洒洒染了一地。
现在的这一方世界里,齐天大圣的传说,早已不时兴了。大圣陪伴了我们走上那么短短的一程,而后各奔东西。
他在神话传说里立地成佛,求仁得仁。我们拔节而生,求人得人,匆匆轮回忙。从此再无交集。
只是局促在这片,没有神仙鬼怪的清浊难辨的人间而力不从心时,还是隐隐希望听见一声仓皇的呼喊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报!大王,外面来了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
还记得,《大圣归来》刚上映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这么一段话:
“今天去看了大圣归来。我旁边有个小孩儿问他妈妈“这个不是动画片么?为什么有这么多大人来看?”
他妈妈回答:
我们都在等大圣归来,等着等着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