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自发秩序与经济失衡
前面笔者已经谈及以民主法治为基础、产权合理界定的自由市场可兼顾效率与公平,从而实现和谐社会。但更为重要的是,笔者已经从数量上证明:当效率与公平被兼顾时,市场收入结构将呈现出“自发秩序”——社会成员的收入将服从指数分布 [7-9]。所以指数分布可以被看作市场兼顾效率与公平的“信号”。目前,已有许多的证据表明西方发达自由市场国家的社会收入结构呈现自发秩序的特征(即服从指数收入分布)。比如,Yakovenko等学者发现美国和英国的社会收入结构就呈现出服从指数分布的特征 [10-12]。
事实上,不管是新古典经济学还是奥地利经济学,皆只是发现了自由市场真理的一部分。新古典经济学信奉价格协调下资源配置的一般均衡,从而实现经济效率。但是经济效率本身并不意味着公平,从而不能保证社会的稳定。而奥地利学派坚信自由竞争会自发生成秩序,却不知秩序为何物。但如若引入罗尔斯的“机会公平”,那么新古典经济学与奥地利经济学将可以得以相容,从而可能结束两派之争 [7]。新古典经济学最终的要义在于一般均衡,即实现资源配置的帕累托最优,从而保证效率。不过,正如笔者之前所指出的,一般均衡的资源配置可能并非唯一,如若社会结构本身允许多个一般均衡配置的存在,那么新古典经济学将如何抉择呢?正因为如此,奥地利经济学认为,经济秩序应该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而否认新古典经济学的看法。但如若引入罗尔斯“机会公平”,那么情形就改观了,此时自发秩序会生成。笔者以一个简单的例子来帮助各位读者理解自发秩序。
例子:如果您要分配2枚金币给2位“非常努力工作”的工人,并且这2枚金币远远不及他们各自应得的报酬,那么有几种有效率的分法呢?答案显然是三种:(0,2)、(1,1)、(2,0)。不难看出,任何一种分配方式都是帕累托最优的[脚注1],这乃是因为两人均“非常努力工作”,以至于给任何一位工人2枚金币都不为过。所以在新古典经济学看来,这三种分配方式均为一般均衡配置。因此,新古典经济学必定面临如何抉择的困境。现在,我们引入“机会公平”,即假设每一种分配方式以同等概率1/3出现,此时不难看出每位工人的期望收益均为1枚金币[脚注2](符合罗尔斯机会公平原则)。更重要的是,由于三种分配方式以同等概率出现,“不平等分配”将以2/3的概率出现,“平均分配”将以1/3概率出现。这意味着相比于“平均分配”而言,“不平等分配”将是大概率事件,所以“不平等分配”更可能自发产生,从而是自发秩序。尽管自发秩序是“不平等分配”,但两位工人却不会对此不满,因为在该秩序中他们两人有同样的机会(1/2概率)获得2枚金币。
这个例子仅仅考虑了2位工人分2枚金币,如果是13亿人分配10万亿财富,那么在机会公平的自由市场中,自发秩序就是“指数分布”。我们已经看到,尽管分金币的自发秩序是不平等的,但是2位工人却不会对结果有任何不满。这是因为2枚金币远远不及他们应得的报酬(因而谁都想得到2枚金币),所以采取平等机会给2枚金币的原则是不会惹来非议的。而这正是自由市场的写照,只要我们可以按民主的方式设计“公正”的产权规则和竞争规则,并许可规则下的任何结果的合法性(即机会平等),那么市场中的任何个人都不会对分配结果心存不满,因为符合他们利益的结果是以同等机会出现的,他们不用担心自己“总是”最不幸的人,他们唯一可埋怨的只是暂时的“运气不佳”而已。这也是我们暗示社会稳定可以基于效率与机会公平的关键所在。
值得提及的是,自由市场的自发秩序并不总是“好”的。事实上,自由市场存在两类自发秩序[7-9]:第一类是差异化竞争所导致的指数收入分布;第二类是同质化竞争所导致的玻色-爱因斯坦分布。只不过第二类自发秩序非常少见,它往往只存在于极端的自由市场(即所谓的完全竞争市场),在这样的市场中所有竞争者的产品都没有差异化创新,最后只能以白热化的激烈竞争结果来收场——大量的财富转移到极少数人的手中。这也就是我们在股市中所看到的崩盘情景。最近,Kusmartsev等学者已经通过美国的收入数据发现[13-14]:2008年的次贷危机导致美国社会的收入结构呈现出玻色-爱因斯坦分布的特征。即笔者所称谓的“第二类自发秩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笔者建议不妨将第二类自发秩序作为“市场崩盘的预警信号”。在2010年的一篇论文中,笔者已经为识别第二类自发秩序构造了一个“预警指数”供相关部门参考,具体可见论文[9]。
不过,同质化竞争的情形总是极少数,自由市场模式可以很好的激发企业家的创新精神从而保证研发产品的差异化,所以总的来说自由市场还是好的,只要我们可以避开极端的同质化竞争状况出现,就可以放心的实施自由市场模式。现在笔者可以回答本文一开始所提出并留下的疑问了:即为什么笔者在得知股民们感叹“每只股票都涨”时会担忧股市崩盘?笔者的道理正在这所谓的第二类自发秩序上。事实上,股民们言及“股市一片大好,每只股票都涨,以致不知道该买哪只股票”时本身暗示了各类股票的同质性(即无法区分)。这是同质化竞争的信号,也是第二类自发秩序(玻色-爱因斯坦分布)生成的警示。而第二类自发秩序将导致经济灾难,所以便不难理解为什么笔者会担忧股市崩盘了。
笔者的担心还不仅于此,股票市场的同质化可能本身暗示了中国企业的创新乏力,如果无法转轨到差异化竞争的道路上,中国经济的发展可能会陷入第二类自发秩序的泥潭。
六.结论:深化改革势在必行
中国经济改革的成功得益于“摸着石头过河”,如果中国一开始实行的是美国经济学家萨克斯所鼓吹的“休克疗法”,其后果可能是无法预料的。自由市场本身是无情的,如果一开始就放开金融、松开外汇、市场化国企,以中国当时的经济结构情形来看,是很难与西方发达国家的企业同场竞技的。更为重要的是,20世纪80年代时中国的政治结构本身还不具备构建成熟的民主法治规则的经济基础与文化基础。笔者在之前已经提到,自发秩序的形成得益于两个条件:一是产权界定合理,二是权利与地位的机会公平。而这两个条件皆需依靠民主法治来推进,但是民主法治的健全本身是一个不断调和民众文化认识与认知的过程,并非短时期可以促成,其本身也有赖于经济基础的不断提高来实现。既然成熟的民主法治无法保障,又何来自发秩序呢?不过30年后的今天,情形已经大不相同,中国民众在经济水平提高和文化修养提高的同时已经开始显现对民主法治完善的理解与渴求。笔者认为民主法治的宪政之路可能已经不远矣。此时推进国营企业市场化和金融自由化应该是恰当时机。
自由市场本身得益于合理界定的公共“自由”权利,但如若金融不放开、国营资源不放开,必定会造成少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寻租”行为。但是在自由市场中,并非每个人都适合“特定行业”内的经营竞争,因为每个人的天赋不一。如果一个本不该获取金融资源或者国营资源的人却获得了该资源,那么其效率必定是低下的,创新必定是乏力的。在改革开放的初期,经济建设的各个方面都还处于初创期,产业发展还处于模仿期,所以经济资源的经营相对来说比较简单,还显现不出不同经营者的过大差异。但是市场一旦开始成熟起来,经济基建已经牢实,竞争上去了,情形就不大相同了。此时市场需要最恰当的人在最恰当的位置,需要最恰当的资源拿给最恰当的人去处理。而金融要是不放开国营资源不放开,我们就无法保证位置和资源留给最恰当的人。而如果创新起不来,我们就会陷进同质竞争的泥塘,在那里等待我们的将是第二类自发秩序的恶果。2015年7月中国股市的崩盘很可能就是一个同质化局面的信号,民众区分不出股票优劣反映出的是对企业产品前景的迷茫——因为没有创新来驱动的“差异化”。
尽管笔者建议国营企业市场化与金融自由化,但笔者并不赞同立即放开外汇管制。这是因为虽然国内企业经过30年的发展,不少大型企业(如阿里巴巴、360等)已经相对成熟且极具创新能力,但大部分中小企业并未成熟,可能并不完全具备与国外同类企业同场竞技的能力,因此适当控制外汇是必要的。但是仅仅控制外汇是不够的,为了避免陷入第二类自发秩序的泥塘,我们亟需提高国内中小企业的国际竞争力。为了做到这一点,“国营企业市场化与金融自由化”之路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我们首先必须要为国内中小企业的竞争创造一个自由公平的环境,只有这样才能让有天赋的竞争者各复归于其位。一旦最恰当的人才得以位居其所在的领域或者行业,自由市场分工与交易的组合力量将极大释放出来。此时我们何愁没有创新,何愁陷入第二类自发秩序之中?
中国的改革已经走过了35年的风风雨雨,所取得的成绩是举世瞩目的。渐行渐远的同时,也逐步迈入了深水区的边缘,在那里我们可能不知道水流是否湍急,但却是必经之路。笔者认为中国现在的政治基础和经济基础已经为国营企业市场化与金融自由化大开方便之路,多年来中国也培养了众多的金融人才和极具活力的未来年轻企业家,此时不起航又更待何时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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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注1]如果一种资源分配是帕累托最优的,那么就意味着不存在另一种资源分配可以改进该分配:即使得某位成员的境况变好并不使其他成员的境况变坏。
[脚注2]每位工人的期望收益= 0X1/3+1X1/3+2X1/3=1
2015年7月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