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巨鳄”索罗斯在复旦大学发表演讲

            当国际投资大师乔治·索罗斯昨天来到上海时，不少人满怀期望地往他进行演讲的复旦大学赶去，期待他能在金融危机的当下，给投资者指点迷津。半个小时的讲演，半个多小时回答问题，不同听众会从中获得不同的感受。如果你想问问他：最近投资了什么产业，或者持有哪类股票才可能获利？他会开玩笑地告诉你：“我确切地知道，持有什么才能获利，但是我没有告诉你的自由。”
   
       在不少人心目中，索罗斯是备受争议的国际金融巨鳄——他曾经靠一己之力打垮英格兰银行，成功狙击英镑；他曾经一手导演东南亚金融危机，把投机生涯推到顶峰，却也被包括马来西亚前总理马哈蒂尔在内的许多人痛斥为“世界经济的蛀虫”；他的量子基金从1969年至2000年的平均投资回报率是惊人的35%，华尔街无人能出其右……
   
       但昨天，站在复旦大学讲坛上的79岁的索罗斯，似乎更希望自己以哲学家的面目出现。虽然他的咳嗽声数次打断了他的讲演，虽然因为年长的关系他的听力有所下降，但是这一切都无碍他此次沪上演讲的计划——他要告诉人们，要理解全球金融危机，必须对他提出的反身性理论（Reflexivity）予以足够重视！
   
       早在20多年前，当索罗斯在他的著作《金融炼金术》中首次提及“反身性理论”这一具有浓郁哲学意味的命题时，有人曾嘲笑索罗斯是“有钱人在自我放纵”。但在国际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索罗斯重拾旧话大谈“反身性理论”，听众都不得不在这位老者的带领下，走进一个形而上的世界。
   
       这就是索罗斯，当你问他投资技术问题时，他给的回答总是似是而非。例如“现在所有的经济复苏的迹象都是暂时性的，并不意味着一个新的经济繁荣周期的开始。”事实上，按照他的反身性理论，预测未来本身就不可能。
   
       但当你问索罗斯哲学问题时，他俨然很来劲。在复旦大学的讲坛上，索罗斯首次明确地表示，其追随一生的导师、著名哲学家波普的一些观点，他已经不能完全赞同。
   
金融运行不可测  市场需要新范式
   
        昨天一整个下午，索罗斯在讲坛上耐心阐述的，都是他20年前就已经提出的理论，以及这些理论如何在此次金融危机中得到了验证。时至今日，这些理论似乎具有很强的解释力。但是20多年前，他提出的这些理论却并没有人感兴趣。
   
       1987年，索罗斯写了他的第一本书：《金融炼金术》。书名充满诱惑，吸引着许多“寻找投资圣杯”的人。但是买了这本书的人大多非常失望，因为书里只字未提如何投资挣钱，有的只是严肃的理论加他的哲学思索。当时甚至有媒体嘲讽他“一有钱就犯有钱人的通病，有了钱以后就开始要扮深刻谈思想”。但是，真正读懂这本书的人却不这么看，而且在今天看来，他的理论可以说精确地总结了他眼中的“没有规律而且无法预测”的市场规律。
   
       有评论家说，索罗斯的《金融炼金术》，明显不是写给一般人看的。只有哲学、金融学、心理学“三学位一体”的人，才能真正搞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2008年，缘起美国的次贷危机演变成全球金融危机，索罗斯的新书又面世了，这次书的英文原名叫《金融市场新范式》。不过，熟悉他的人会发现，这本书只不过是1987年《金融炼金术》的升级版。在新书里，索罗斯告诉人们的，仍然是20多年前在《金融炼金术》里就已经讲过的市场反身性理论，以及如何在市场暴涨-暴跌过程中寻找市场错误——当然寻找错误的同时可以“顺便”获利。不过对于这本书的中文译本：《索罗斯带你走出金融危机》，他的助手称，至今没有敢告诉索罗斯这本书的中文名字，担心他会觉得这是一派胡言。因为事实上，这个书名和索罗斯“金融市场不可测”的哲学理念是大相径庭。
   
       市场反身性理论，简言之就是市场并不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是理性的。市场现象会影响投资人的心理和行为，而投资人的行为反过来又会影响市场，导致市场处于非理性状态，进而产生泡沫。这个在如今的金融危机中被充分验证的理论，为何在20多年前无人问津呢？索罗斯的解释是：“那是因为，有一些非常普通、非常常规性的东西被我们非常愚蠢地忽视了。20多年前，我在书中提出的理论指导了我的整个投资生涯，并且它使我在投资生涯中获得了不同的感受。”
   
       索罗斯对他提出这样的理论的解释，果真非常哲学，他说：“我提出这样的理论，是因为我们的金融体系和经济体系永远处于一个扭曲状态，这是一个事实。而且我们对于这种金融市场的扭曲的观点，会导致未来的金融市场以一种我们所无法预测的方式，向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向发展。这种发展的方向，我们把它称作回归式的发展方向。”
   
       他补充说，一般来说，要获得知识就需要一个独立的标准，通过这个标准我们可以评判我们的认知是否正确。这种独立的标准或者是独立的条约，向来占据了我们经验知识的整个世界，所以我们向来是依仗这样一种认知和模式获得一个知识。但是直到最近，我开始极大地怀疑我们是否应该对原有的理论作出一种全新的观察。因为，对于外部客观世界的错误的认识或者说是错误的标准，将无助于我们认识世界，而且它将扭曲我们对世界的客观的认知。
   
       “如果这一点推及金融市场，那就是金融市场有时比较稳定，金融市场的价格是围绕着一个平衡点去波动，这种均衡理论是来自于物理学理论。经济学家想要提出一种理论，对金融市场进行一个评估和预期，但是他们忽视了自然现象是独立发生的，是不围绕着人的思维来发展的，而社会现象却是受到认知影响的。人的差异性思维会影响认知环节，这种影响有两种方式：一种就是对世界的客观认识；另一种就是把自身参与的思维和现实联系在一起，即自反性理论。这种自反性理论实际上与思维有联系，但是在现实经济学中，人们总是会忽略这种相互的影响。人们想要模仿自然科学领域的认知方式，问题是把这种方式用于社会科学，却恰恰会得出一些错误的理论。为这种曲解的理论，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
   
市场原教旨主义是金融危机祸首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索罗斯就不断地唱空全球经济，但屡屡未在市场上获得印证。由此，很长时期以来，他都被视为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批评者，甚至有人嘲笑索罗斯说，“一只坏了的钟，一天也有两次是准的。”
   
       但这一次全球金融危机的发生，使人们开始有耐心听取各方面的解释，索罗斯的判断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关注。在谈到这场金融危机时，索罗斯说，这是自上个世纪30年代以来最大的一次金融危机，它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袭击着全世界。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这一次金融危机不是由于外在原因造成的，而是来自金融体系本身的一些弊病和漏洞。美国房地产贷款泡沫的破裂，不过是导致一个超级泡沫(Super bubble)崩塌的“机关”而已。
   
       在索罗斯看来，这个超级泡沫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形成了。其时正是里根当美国总统，撒切尔夫人领导英国的时代。从那时起，人们开始大量地使用信贷，并且一度认为市场自身有修正功能，会自己作出调整。这种被索罗斯称为“市场原教旨主义”的市场认知模式，最终让人们付出了代价。
   
       “我简单地给大家解释一下金融市场到底是怎么运作的。金融市场反映了我们对经济的一些判断，而这种判断是基于我们对未来的一些预期。我们的这些预期、判断，其实可以说是一种对市场的偏见，它造成了对市场的扭曲。换言之，市场很容易受经济事件影响而产生扭曲。在这种扭曲下，金融市场的反馈有时会是积极的，这样市场就会产生泡沫。不过，每个泡沫都有两个组成部分，一部分是经济的繁荣；但如果对这个泡沫存有误解，并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加强，那么泡沫在形成一个顶峰后最终就会破裂。”索罗斯分析说，此次金融危机的根源，就在于人们大量地使用具有杠杆效应的信贷工具，并且都相信市场有自行修复能力，因而给了市场尽可能宽松的管制。人们似乎忽视了：上世纪80年代以来之所以未发生危机，主要是因为政府不断出台措施来补救、修复市场，因此避免了市场情况的恶化。也就是说，情况并不像市场原教旨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市场在不断地修正自己，是市场自己的功能避免了泡沫的进一步产生。
   
        索罗斯说，眼前的这场全球金融危机，正是过去20多年来金融市场积聚的超级泡沫所产生的恶果。它与之前几次金融危机有所不同的是，以前的危机只影响到了金融系统的一个或几个组成部分，而这一次，超级泡沫崩塌后形成的金融危机，几乎导致市场失控，政府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施以援手了。
   
        至于未来一段时间的经济预期，索罗斯也给出了他的判断：受益于整个经济刺激政策，目前流动性很充足，全球市场总体上还将往前走。“但我不认为我们已经站在新一轮经济繁荣周期的开端。”
   
中国将成为世界经济引擎
   
        “中国走出危机，获得复苏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中国在全球金融危机出现之后，已经展现出了一种比较强劲的活力”。谈到中国的经济形势，索罗斯在昨天的演讲中还是维持了他一贯的立场，对中国的发展前景表示看好。
   
        索罗斯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多次宣称，虽然对于金融危机之后是否会产生一个新的经济格局这一点尚未得到共识，但金融危机肯定意味着一个由美国引领世界发展的时代的终结。国际金融体系已经随着全球金融危机的发生而遭到毁灭性打击。全球迫切需要一个新的国际金融体系。
   
       在昨天的演讲中，索罗斯说，世界金融正在进行资本结构的调整和金融秩序的调整。“中国在未来国际金融体系的重塑中，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索罗斯清晰地看到，中国在此次金融危机中也受到冲击，出口衰退。但遭遇冲击后，中国政府积极推出了一些刺激经济的计划，通过扩大信贷和扩大投资来刺激出口。“虽然现在中国经济规模只有美国经济的四分之一，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将会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经济的引擎，中国的这种影响将会逐渐地扩大。”索罗斯在昨天的演讲中说，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将会比所有人预期更快。未来世界可能会更多地依靠中国的经济增长以及依靠中国对这种增长的管理。中国和世界都有共同的一个目标，这就是中国的崛起是一个和平的崛起。
   
    对于中国在未来国际社会所应扮演的角色，索罗斯寄予的希望还有更多。“现有的国际机制还无法应对一些威胁，比如说恐怖主义、气候变化以及核扩散等等。我们迫切需要一个新的世界秩序。其中，中国必须有一个重要的定位。发达国家应该让中国有更多的发言权。中国也必须要作出努力来维护这种新的国际秩序和经济秩序。”
   
不再对导师波普亦步亦趋   

       “卡尔·波普对我的影响是具有实质性意义的，我关于反身性理论的概念框架，就是在他的研究基础上建立的。”昨天，索罗斯专题讲演进行至问答阶段的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终于谈到了他的导师、著名的哲学家卡尔·波普。
   
       要了解索罗斯的世界，卡尔·波普是一把关键的钥匙。如果不知道卡尔·波普其人，就不可能洞悉身为金融巨鳄的索罗斯为何多年来一直钟情他的哲学理论，更无法理解索罗斯身上浓重的哲学家情结。60年前曾拜读于卡尔·波普门下，这段学统，是令索罗斯称道至今的事。
   
       让人足够诧异的是，今年79岁的索罗斯在思想上终于不再对导师波普亦步亦趋。“波普提出用一种新的标准去衡量自然科学，然后寄希望于这种标准可以同样适用于社会科学领域。但是在这一点上，我不同意他的意见。这是两个不同性质的社会，需要的研究方法是不同的。”在复旦大学的讲坛上，索罗斯这样简要而又明晰地概括了他和被他称为“一生的导师”的卡尔·波普在思想上的差异。
   
        早在1949年，当索罗斯还是伦敦经济学院的一名学生时，他就被哈耶克和卡尔·波普深深吸引。卡尔·波普以提出著名的证伪理论而在科学史和思想史上争得重要一席。1951年，他发表了著作：《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年轻的索罗斯读这本书，简直如痴如醉。
   
        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波普谈到，人类社会只有两种命运，一种是成为“封闭社会”，每个人都被迫相信同样的事情；另一种则是“开放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没有种族主义和种族战争，不管面临何种压力，互相冲突的信仰都可以互相调和。但开放社会同时又可能是“不确定、不安全”的，不过在波普看来，不管如何，开放社会总比封闭社会优越得多。
   
       年轻的索罗斯在阅读这样一本探索关于人类社会本质的著作时，不自觉地把自己所经历的纳粹独裁统治，与之挂上了钩。他急于将自己的个人经历放到知识背景中去审视，而波普的书恰为他提供了一个框架。
   
       多年来，索罗斯一直是波普“开放社会”理论的拥趸。要了解“开放社会”对索罗斯的影响，只需推敲一下索罗斯麾下“量子基金”的名字即可。
   
       1979年，索罗斯把他的基金重新命名，叫做“量子基金”(Quantum Fund)。当然，这一更名主要是为了纪念德国物理学家海森堡发现的量子力学中的测不准原理。在量子力学里，人不可能预期到亚原子粒子的行为，科学家遂以“测不准”定律来加以描述。但这也正好印证了索罗斯对市场的看法：市场也总是处于不确定和不断波动的状态。而这种有悖于主流经济学中关于市场理论的见解，其框架则是直接脱胎于卡尔·波普提出的“开放社会”。
   
       有趣的是，比起索罗斯这位学生对老师的极度推崇，身为哲学家的波普对索罗斯却显得颇为淡漠。直白地说，波普对索罗斯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这可能是因为早年索罗斯在伦敦经济学院求学时成绩不够好。年轻的索罗斯曾经写过关于开放社会和封闭社会的论文，但由于比较糟糕，他连自己那关都没有过，一直没有发表。
   
       1994年，当时已经92岁高龄的波普回忆索罗斯时曾这样说道：“我写了一本关于开放社会的书，显然，他对此印象深刻，经常跑来和我交流，跟我说他的想法。我不是他正式的导师。如果他今天称我为他的导师，那这是他人好。”
   
       受教于波普这位著名的哲学大师，索罗斯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独立思考世界是如何运转和发展的这类宏大命题，并尽可能用哲学思想对此进行解释。正因为此，当芸芸众生都渴望从索罗斯嘴里套得一些投资策略时，索罗斯总会不识趣地搬出他的“反身性理论”。
   
        不仅如此，汲取波普提供的思想养料，索罗斯说，区别于自然科学的社会科学领域，其研究方法需要进一步思考、重省。因为在自然科学中，人作为主体去认识客体物体的认知理论是行得通的，但是在人文社会领域，人作为主体的参与性，将影响整个认知的过程……
   
        或许这一次，在上海，在复旦大学的讲坛上，索罗斯正在向大众发出一个信号：他最终将走上和波普并不完全的道路，他要像真正的哲学家那样独立思考问题了。
   
索罗斯PK巴菲特
   
    在国际金融界，谈到索罗斯，人们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拿他和巴菲特作比较。
   
    索罗斯和巴菲特非常巧合地出生于同年同月，同样投身金融界，但两大金融巨鳄的投资理念却截然不同。
   
    巴菲特苦苦教导人们，要在市场中发现被低估的价值，从而进行投资获得盈利。
   
    索罗斯则暗示人们，赚钱更多程度上是投机之道。因为“经济史是一部基于假相和谎言的连续剧。”赚钱的办法就是“认清其假相，投入其中，并在假相被公众认识之前退出游戏。”巴菲特讲投资理论，只述不著；而索罗斯谈起投机之道，不仅写了多本著作，而且强调他的投机是基于多年来遵循的“反身性理论”。
   
    可现在的问题是，面对两个金融界巨人，我们到底是应该跟随索罗斯“向左走”，还是紧跟着巴菲特“向右走”呢？

来源：文汇报
原文链接：
http://whb.news365.com.cn/jjl/200906/t20090608_234831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