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你的论点是西方经济学的边际效用理论。
1)“我认为马克思在这里有一个逻辑疏漏。”
我大致同意马克思在这里有一个问题,即客观劳动和主观效用各自均可被看作是衡量商品同质性的尺度。另外,马克思可能还忽略了一个问题,即等价交换解决了交换产生的原因,但却没有解决交换数量的决定,而这正是边际效用理论的优势之一(这一点是樊纲首先提出来的)。
但效用理论本身也有无法解决的问题。例如,效用不可测度,无法在不同的个人之间进行比较,甚至无法对他人的效用进行评判。而最后一个问题将导致效用概念失效。举个例子:既然我的效用最大化只有我自己能够做出评判,那么我的什么行为不是效用最大化呢?一个正常人是一个效用最大化者,但我们不能说一个精神病人就不是一个效用最大化者。而有约束的效用最大化,恰恰就是理性的定义。那么什么人不是理性的呢?换言之,效用概念是不可证伪的,而不可证伪,就方法论而言,意味着它不是科学,而是宗教。
这是两个经济学体系各自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似乎都难以解决。从这个意义上说,用效用理论否证劳动价值论,实际上是用一个有缺陷的理论去否证另一个有缺陷的理论,并且两个理论谁都不包含谁。由于两个理论都是在各自的经济学体系之内无法得到证明的,因此就经济学本身的意义来讲,这两个理论都可以被看作是一种信仰(仅仅就经济学而言,考虑到哲学问题,两者就不完全是一种信仰了)。
赵汀阳有一句话:"值得思考的问题,从来都是发生在理论之间,而不是理论之上。"他的意思是,如果接受了一种理论范式,再用这种理论范式去批驳另一种理论范式,那么这采取的就是“用一种信仰去批判另一种信仰”的态度,这种态度不是一种科学的态度。科学的态度应当是,不应当用任何一种信仰去批判另外一种信仰。换言之,不能用一种理论范式去否定另一种理论范式,而是对两种理论范式本身进行研究,以期发现一个新的范式来同时涵盖和容纳原有的两个范式。
具体到这里,就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既不能用劳动价值论来批判效用理论论,也不能用效用理论论批判劳动价值论。
当然,可能有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那么为什么劳动价值论批判了其他的价值理论?我们在现实中应该选择哪一个理论?
对于前一问题,实际上批判的出发点不是经济学,而是哲学,这一问题我后面会说到。
对于后一问题,我的观点是:两个理论体系,是看待现实经济运行的两种不同的视角。两个理论体系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缺陷。在不同的领域中,应当使用不同的理论。
比方说,在解决现实经济运行问题,例如分析利息率的变动对企业投资的影响,税收对消费从而对内需的影响等等,当然需要采用西方经济学;而在看待资本主义的历史趋势,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必然要采取马克思主义的立场。甚至对于某些问题,可能两种理论都有其各自的用途,例如,考察市场经济的长期波动和周期循环,考察宏观经济运行的循环结构,既可以从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的角度去分析,亦可从马克思的再生产图式去分析(马克思的再生产图式,被认为是马克思对当代经济学理论的最大贡献之一,这个观点我记得是萨缪尔森说的)。
2)“商品所带有的价值总量是获得这些商品所耗费的效用总量,而这些总量包括各个有用要素的效用耗费”
从前半句推导不出后半句。
马克思在第1卷第11章里已经提到了资本与劳动相结合所产生的额外的生产力:即劳动的社会生产力。换言之,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并不创造价值,而之所以劳动与资本结合后可以创造出更多的价值,是因为社会性劳动所带来的,并不是资本所带来的。当然,可以反驳说,这种更多的价值(或者收入)是资本的贡献。但这正是西方经济学和马克思经济学的一个重要的区别所在,即:资本所获得的收入的来源是什么。
西方经济学认为,是节欲的回报;马克思认为,是无偿劳动,无偿的社会劳动。然而,这两种观点究竟哪个正确,已经不是单纯的经济学所能回答的问题了。
马克思认为,人和物是不一样的,在任何人类的行为中,人都应当是占主要地位的、主导性的因素;而物总是为人所使用,为人的利益而存在的。西方经济学说,人和物完全一样,谁都不是主导性的,谁都不占主要地位。
也正是由于这个区别,很多学者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不把人当人(所谓“大写的人”)来对待,而是把人当作是工具来对待(例如:人的物化,单向度的人,工具理性等等)。当然,这已经是哲学问题,而不是经济学问题了。人的工具化的一个例子:比如说一个人把其他人都当作是自己往上爬的踏脚石和跳板,过了河就可以拆桥了。
另外,额外说一句(但我不打算去争论),马克思说共产主义是所有人和一切人的自由发展,说的正是在共产主义中人被当作人来对待而不被当作工具来对待。而一般人所了解的“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并非共产主义的本质特征(我不打算讨论共产主义的问题,只是顺便说一句)。
实际上,西方经济学和马克思的经济学,有很多问题都可以被最终归结到资本收入的来源问题之上。举个例子:我们常说,总投入=总产出,这一等式是宏观均衡的条件,那么这里就有一个疑问。既然总投入=总产出,那么为什么社会的产品却越来越多?仔细分析的话,西方经济学隐含地把这个问题归结为了投资回报——即资本收入的问题,归结到节欲问题上去了。
3)罗罗嗦嗦说了半天,想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好象还没有表达清楚:马克思的经济学和当代西方经济学,是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对经济运行过程的分析。前者的目标在于,揭示资本主义(即私有制+市场经济)发展的历史趋势,它并不关注,或者说不太关注现实经济运行问题的解决;后者的目标在于,给定资本主义这一制度前提,揭示其运行的具体机制,并根据这一运行机制找到解决经济问题的方法。
如果承认了这个观点的话,那么马克思的经济学和当代西方经济学,就不是一个谁对谁错的问题了。两者都是正确的,只不过两者的适用范围不一样而已。
或许两者可以结合起来,或许两者不能结合,但也不必为两个不同的理论并行而不舒服。
没有必要非得用一个理论去消灭另一种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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