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会成为“临时工”？
不稳定工作是当今社会中雇佣者和劳动者之间社会关系的主要特征。应对不稳定工作的其中一项任务是解决社会保险的需求
　　Kalleberg｜文
　　北卡罗来纳州大学教授
　　编者按：20世纪70年代以来不稳定工作的增长成为了政治、媒体和研究者关注的焦点，并对全球发展构成新的挑战。北卡罗来纳州大学Kalleberg教授2009年发表在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上的文章《不稳定的工作、不安全的工人：转变中的雇佣关系》（Precarious Work,Insecure Workers: Employment Relations in Transition），详细介绍了不稳定工作在美国增长的原因、不稳定工作发展历程、不稳定工作的证据、后果以及对社会学挑战和公共政策的影响等。本文转载自“社论前沿”，英文文献翻译、整理朱艳婷。
　　一、美国不稳定工作增长的原因
　　美国不稳定工作时代始于1970年代中晚期。文章认为，美国不稳定工作增长主要因为：1、宏观经济变革（例如石油危机）导致全球价格竞争的加剧，美国制造业受到日本、韩国的冲击，这个过程也就是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加强了经济整合，企业竞争增加，为低工资国家提供了更多外包工作的机会，通过移民打开了新劳动力市场，而高新技术革新迫使公司变得更具全球竞争力；2、工会力量持续衰弱，工人无法分享到生产带来的红利，雇主力量增强；3、里根政府新自由主义政策加速了资本的扩张和劳工的衰弱，雇佣关系的去规则和去组织化增加了资本积累；4、知识密集型工作加速了技术革新，服务业持续扩张；5、雇主管理更趋于灵活，瓦解了内部劳动力市场，雇主为了灵活管理形成了不同的公司结构类型，进一步导致了不稳定工作的增加和雇佣关系的转变，进而对整个社会产生影响；6、劳动力本身也变得更为多样，劳动力市场中的女性、非白人、移民工作和老年工人增加。
　　二、不稳定的内涵与美国案例
　　美国大萧条之前，大多数的工作和薪资都是不稳定的，1930年代前的工人大多数连保障金和健康保险都没听过。波兰尼通过“双向运动”来描述19及20世纪的组织规律：一面是受到经济自由化和自由放任引导建立的市场；另一面是社会保护，这种保护是对不受监管的市场对人们的心理、社会和生态破坏的反应。
　　文章用下图展示了美国双向运动的历史时间轴：
　　1、繁荣期（1940年代-1970年代）
　　当时美国处于增长和繁荣期，大多数人工作稳定，拥有向上流动的机会。1930年代在雇主和劳工之间建立了新的社会合同，稳固了安全的增长，收获了经济红利。雇佣关系变得更为规范。1949年健康保险成为了鲁瑟汽车工人协会协商的一部分，并且建立了更多的工会。
　　2、暂时性时期（1970年代至今）
　　现今的不稳定工作与二战前的不稳定工作在特性上有差异：（1）当前的不稳定工作是在全球范围内存在的，地理和空间成为了劳动力市场、劳动关系甚至是成为了工作本身重要的维度；（2）目前服务行业日益成为核心；（3）现今受到商业周期的影响裁员和非自愿离职经常出现；（4）早期的不稳定时期仍然有较强的意识形态概念化的告诉我们，如果没有市场化的社会是怎样的，如今这些理论大部分都已过时，我们正处在一个意识形态的真空期，没有一个关于不稳定形成的机制和怎样处理这些问题的理论；（5）不稳定工作过去常常是就二元劳动力市场而言的，指代次级劳动力市场中的不稳定工作，而如今，不稳定工作已经蔓延到整个经济的各个行业之中，专业化和管理性的工作现在也可以是不稳定的。
　　三、美国不稳定工作增加的证据及后果
　　文章认为以下几个方面反映了美国不稳定工作正在增加：1、雇佣时间的缩短；2、非雇佣时间的增加；3、对工作不稳定更为忧虑；4、非标准工作安排和临时性工作增加；5、风险由雇佣者转嫁给受雇者。
　　工作与社会、经济、政治息息相关，不稳定就业的增加对工作相关和非工作相关的现象都产生影响：
　　1、不稳定工作加剧了经济不平等、不安全与不稳定，由于波动，人们收入逐年降低，中产阶层缩水。据2008年美国密歇根消费者信心指数显示：美国人对自身经济处境更为消极，达到25年以来的最低点。与德国、加拿大等国家相比，美国代际之间的收入流动率低，加剧了经济的不平等与不安全。移民通常从事的是低工资工作，由于大量不稳定工作和缺乏就业机会，他们已无法像早期移民那样实现自己的美国梦了。
　　2、不稳定工作会对个人的认同和失范产生影响。过于几十年以来，夫妻共同外出工作的家庭增多，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影响夫妇的结婚和生孩子的时间，还影响生育孩子的数量。
　　3、不稳定工作同样对社区产生影响，不稳定工作会减少人们的社会参与，包括参与一些志愿者服务等。
　　4、在不稳定就业的劳动大军中，人员复杂。不同教育程度、年龄、家庭负担、不同职业行业以及保障和劳动市场保护程度均存在差异。随着未来就业机会的不确定性增加，不稳定就业使得教育对生活机遇的影响愈发重要。然而教育选择也并非是固定的，不稳定就业的增加使得学生更难做出教育选择。与上个世纪50及60年代的工人不同，当前去掌握新的或维持工作所需的技能的机会也是不确定的，所以越来越多的人会回到学校继续学习。
　　四、对工作社会学、工人与工作场所的挑战
　　不稳定工作对社会学家构成了新的挑战并创造了新的机遇，文章提出，为了应对这些挑战，我们需要重新调整、考虑以往理解当今工作、工人和工作场所等社会事实的核心理论与分析工具。
　　在美国，工作社会学（工业社会学）第一个全胜时期是在1940年代、1950年代以及1960年代的部分年份。工业社会学整合了工作、职业、组织、工会、工业关系、工业心理学和失业以及社区和社会的研究，但是在1960和70年代对工作研究日益碎片化。社会学家对工业社会学议题的兴趣随着美国工会力量的势弱而衰退。随着大型调查的兴起，学者逐渐将注意力从质性研究转移到定量研究。随着经济社会学的兴起，学者更多的关注的是市场和组织，倾向于将工人置于工作关系现象解释之外。
　　虽然1970年代出现了一些有价值的社会学研究，其中包括社会学家布雷弗曼对劳动过程和工作组织研究的贡献，但是大部分的不稳定工作议题仍然被忽视。近年来，社会学家倾向于将雇佣关系视为理所当然，只关注具体的工作研究，例如：职业、行业或者工作场所等主题；人们怎样获得不同的工作；工作的经济和地位后果。这些局限的焦点忽视了发生在工作组织和雇佣关系中的深远变化，没有考虑到不稳定和不安全工作增加及其后果背后更大的图景。
　　因此，文章作者呼吁我们应该回到整体的工作研究，应该整合工作、职业、组织和劳动力市场、政治社会学研究，并从心理学和劳动与行为经济学获得洞察力。20世纪90年代中期，整体的工作研究方法得到美国社会学协会的“组织、职业和工作”部认可。但是Kalleberg认为这还不够，整体方法应该是针对社会学学科而言，而非仅局限在具体的领域。对不稳定工作有力的研究应当建立在雇佣关系的一般概念上。雇佣关系对于研究宏观与微观之间的联系非常有用，因为它明确地将个体与工作场所以及其他与工作相关的制度联系起来。此外，雇佣关系是嵌入在其他社会制度之中，例如家庭、教育、政治和医疗等，也通过劳动力特点与性别、民族、年龄和其他人口学特点相联系，雇佣关系的变化反映了管理体制和控制系统的转变。
　　组织应对日益激烈的竞争和快速的变化，采取了两种策略：（1）高端，通过创造高技术含量的工作，增加雇员的功能灵活性；（2）低端，通过减少劳动力成本招募临时工，采取霸权和专制两种不同的管理方式。
　　不稳定工作是一个全球性现象，不同国家的不稳定工作的问题存在差异，基于每个国家不同的发展阶段、社会制度、文化和国家差异。在发达国家，不稳定工作的关键维度与正式经济中的工作的差异相关，例如收入不平等、安全不平等、解雇和非标准化工作安排。在发展中国家，不稳定工作更多的与非正式经济相联系，例如报酬是否在贫困线以上。事实上，世界上大多数的工人都处在非正式经济之中。
　　五、不稳定、不安全和公共政策
　　应对不稳定工作的其中一项任务是解决社会保险的需求，去帮助个人应对与不稳定工作相关的风险。健康保险最紧迫的主题在于不能与特定的雇主捆绑而应当采取便携的方式（随人走的），这样会减少由于失业和换工作带来的负面后果。便携覆盖养老金作为社会安全的补充能够帮助人们实现体面的退休。此外，文章认为需要更好的保险去抵消失业和收入缩水带来的风险。还需要对教育和培训进一步投资，保障工人能够更新和维持他们的技能。因为在不稳定世界中，教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工人必须不断地学习。家庭支持政策能够让夫妻做出更好的孩子照料、工作时间的选择，能够缓解不稳定和不安全感。
　　此外，Kalleberg认为应该利用公共项目区创造工作岗位，并且需要找到解决不稳定相关问题的民主的方法。
　　结论
　　不稳定工作是当今社会中雇佣者和劳动者之间社会关系的主要特征。结构变迁导致了不稳定工作和雇佣关系并非固定的，也非不可逆、不可避免的经济力量的后果。美国的组织中的不稳定程度存在差异，这种差异取决于雇佣者和劳动者之间的相对力量和他们社会和心理合同的性质。此外，被世界采用的不同的管理体制以达到灵活和安全的目标的方法预示着影响工作组织和全球解决需求的政治、意识形态和文化力量的潜能。
　　对于社会学的挑战和机遇是去解释不同类型的雇佣关系是如何被创造和维持的，哪些机制是与不同的公共政策目标相一致的？我们需要理解新工作场所安排被采纳的范围和对于组织表现及个人福祉的意义。采用一个整体的、跨学科的社会科学方法去研究工作，这样才能够详尽地阐释雇佣关系的多样性，存在解决未来我们社会面临的重大忧患的可能。转自：http://opinion.caixin.com/2016-08-19/10097977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