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顶级论文只有几个人读的尴尬:如何让学术走向大众
贾雷德·戴蒙德,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生理学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哲学学会会员,曾在《发现》、《博物学》、《自然》和《地理》杂志上发表过论文200多篇——毋庸置疑,这是一位学术高人。然而,真正让他的学术以更鲜活而平易的方式实现广泛传播,激发大众兴奋度和探究心,亦使他本人更具知名度的,或许是他获得1998年美国普利策奖和英国科普书奖的作品《枪炮、病菌与钢铁》。您读过,或者尚未了解和接触,但它无疑是一本好书,就像几乎人尽皆知的《昆虫记》、《时间简史》、《从一到无穷大》……这些书籍的作者都是赫赫有名的科学家。
事实上,我们的确发现:西方学界有一个良好传统,即学者致力于大众科普读物的写作以及相应知识的传播。与之相比,国内有这份情怀的学者却为数不多。举个例子:转基因食品安全是当下社会关注的热点之一。中国这些年培养的生物学类博士数以万计。然而,当公众面对转基因安全困惑时,生物学界犹抱琵琶、应者寥寥,多数人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以至于一个本属于科学的命题,在众说纷纭之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笔者曾经读过一文一理两个博士,虽然后来跨界转行,不再从事严格意义上的学术研究,但对治学的个中滋味,深有体会。从博士毕业到职称晋升,SCI文章成为重中之重。近年来很多科研院所开始与国际接轨,大兴西化之风,有的甚至挂在走廊里的教师简介都换成了英文版。我们正视欧美在学术界的主导权,但一个身处中国的学者,如果只有通过英文paper来彰显水平,方能在学术圈安身立命,这种模式是否有些“走火入魔”?回头想来,我早年完成的那两本厚厚的博士论文在答辩以后,便束之高阁、无人问津了。花了三年心血熬出来的成果,最后不过是求得一纸文凭的自娱自乐而已,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失败。
写者如是,读者又如何?当代社会,从来不缺乏信息,国家图书馆的藏书量已经达到3000多万册,除去专业人士从事的专业阅读,真正让人愿意读、能读懂、有回味的又有多少?必须承认,国内在liberal教育上存在短板,尤其是人文、科普等领域。不论是走进顾客数量还没有营业员多的书店,还是浏览网上书城排行榜,来回总不过是教辅考培、心灵鸡汤、保健养生为主。社会有识之士为此提出担忧,深究所以然,社会心态浮躁固然是原因之一,学者写不出足够为大众接受和喜爱的读物,也是重要原因。 学术文章与大众读物,看似一墙之隔,实则相去甚远。大众读物创作的要求很高,既要有扎实的专业基础,又要有良好的文字功底和人文情怀。不能局限于自己的学科领域,而需围绕一个主题,融合经济、社会、历史等知识点,纵横捭阖,有血有肉,进而增加可读性。学术研究喜欢探幽发微,关注的是一篇树叶;写书却需要以小见大,关注一整片森林。你在一片树叶上所取得的学术创新在书中可能只是一笔带过,如果大篇幅地把自己的研究论文变成图书主线,就会一叶障目。一言蔽之,写大众读物绝非专业视角上的简单整理,而是一次跨学科的融会贯通,需要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的突破,将其描绘为从科学到艺术的一次脱胎换骨亦不为过。
让学术走向大众的第一步,就是摒弃“大众读物难登大雅之堂”的观念。有些学者认为:容易读的书籍往往是内容浅薄的作品,而晦涩的风格则标志着作者思想深刻或内容翔实、权威。于是在诸多书籍中习惯性地充斥刻板生涩的专业术语、复杂重叠的逻辑结构、非此即彼的标准答案、云里雾里的数学模型,把人能够听懂的东西写得鬼都看不懂。凡此种种,无形中给学术披上了凡夫俗子难以理解的“高深”外衣。此类形式上的“文牍主义”存在误导。其实,学以致用是永恒的真理,不论你的学术研究领域有多么的高入云端,都应该或多或少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它的影子,发现其可用当用之处。很多时候我们需要走出象牙塔,回归实践,回归生活,把自己的学术变成大众能够理解的东西,进而影响更多的人。一篇被引用10次的英语学术论文和一本被10000人阅读的中文大众读物,其价值虽然不能简单换算,但轻重自在人心。
大众读物,最远的你如何成为我最近的爱?
我们来说说诗魔白居易。套用当下的学术评价模式,白居易的诗句一看就懂,缺少理论“深度”,纵然得到公众喜爱,也只能算是“网红”,最多能评上个副教授!然而细想之下,大道至简,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或多或少是在故弄玄虚,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才是返璞归真。这通俗易懂的文字传颂绵延,实在是“洗尽铅华见真淳”。不要高估读者的专业素养,读者就是街头巷尾的普通人,很多人知道爱因斯坦是因为仰慕其惊人天赋,却没几个懂得他的相对论。哪怕读者也是一位学者,但在探讨其专业领域以外的问题时,其见解和“大妈”差异不大。芸芸众生在谈天说地时,并不在意小数点式的学术严谨,更不关心参考文献,他们要的就是简单明了的资讯和观点。你基于分子生物学,推算出杂交水稻的理论产量能够达到每亩XX斤,读者会觉得抽象,你如果直接说这些增产的粮食能够养活多少人口,大家就明白了。
《泰坦尼克号》的故事世人皆知,从学术的角度,我们可以关注船体结构、钢板强度、冰山重量等。但导演卡梅隆却通过穿插穷画家和贵族女的爱情故事,把冷饭炒出了11项奥斯卡大奖和20亿美元的票房。一个优秀的导演非常清楚观众想要什么,若想成为大众读物的优秀作者,自然得深深地理解读者从A到B的线性思维,“接地气”、“讲人话”,让读者明白你要表达的主旨。
我们再来说说赵本山表演的小品,10秒一小笑,20秒一大笑,这无疑需要精心的设计。而我们的文章呢?1000字里能否有一处亮点?一本书里能否有几段耐人寻味的金句?有的学者,历经多年的学术训练,谙熟“天下文章一大抄”的奥妙,剪刀浆糊、七拼八凑,缺少应有的消化吸收,更谈不上观点升华,堆砌出来的图书虽然著述等身,质量却不高。写大众读物必须要转换思维――从汗牛充栋的专业文章中走出来,重温街头巷尾的心智模式,从理性回归感性,站在读者的视角考虑问题,以人为本,回归初心。学术是理性客观的“说明文”,选题、方法、结论、意义,用“自说自话”的方式阐述新观点、新成果,穿插各种变量和模型,还要有详实的参考文献。大众读物是有血有肉的“记叙文”,通俗易懂、风趣幽默、有故事性,观点犀利、一针见血,偶尔“语不惊人死不休”。写一本让读者愿意花时间阅读的好书,绝对需要字斟句酌、精雕细琢,需要融入你的感情,让读者仿佛面对面的听你讲述,可以体会到你的心跳和温度,产生充分的情感共鸣。
到了一定的年龄,你或许会发现,那些公开发表的文章曾让你欣喜一时,但其实索然无味。而真正用N年时间熬出来来的一本好书,才是思想的沉淀和结晶,其生命力也更为持久。日积月累之后,涓流成河、融汇贯通,串起你的知识珍珠,是时候可以考虑出版一本图书著作了。可能有朋友会觉得:网络如此便捷,把观点发到微博上不就完事了?其实不然,网络文章终究是碎片化的“点心”,而不是系统化的“正餐”。一言蔽之,书籍在形式上可以电子化,但在内容上却不能碎片化,经典的东西依然需要通过图书来完整呈现。不过要说明一点:我个人不赞同博士毕业三五年内提笔写大众图书,原因很简单——积累尚且不够!一本书,一知半解时越看越厚,了然于胸后越看越薄。把学术内容写成大众读物恰恰需要“越看越薄”的功力――把复杂晦涩的东西吞下去,细嚼慢咽后,再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吐出来。写这样一本书,至少需要三五年之功,需要人文情怀,更需要工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