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bert12345678 发表于 2016-10-28 20:00 
恭喜许老师的新作,抽时间拜读一下
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现状与发展
白永秀 吴丰华 王泽润
【内容提要】当前我国政治经济学学科在学术研究、学科队伍、学科阵地、学科人才四个方面都存在问题。建设政治经济学学科的前提是解决认识问题:政治经济学的本质是研究社会经济规律的科学,而非简单的“政治”+经济学;其学科建设需要融合,而非对立。基于此,通过创新政治经济学学术研究,高标准建设政治经济学队伍,打造政治经济学阵地和平台,提升政治经济学人才培养水平等措施,建设政治经济学学科。
【关键词】政治经济学 西方经济学 学科建设
作者简介:白永秀(1955- ),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博导(陕西西安 710127);吴丰华(1985- ),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教授(陕西西安 710127);王泽润(1993- ),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陕西西安 710127)。
政治经济学是经济学的基础学科,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也是经济学学科建设的基础。但多年来,政治经济学被严重边缘化,学科建设形势严峻、地位尴尬。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就政治经济学发展和学科建设做出重要论述和指示,提出“各级党委和政府要学好用好政治经济学”,“要立足我国国情和我国发展实践,揭示新特点新规律,提炼和总结我国经济发展实践的规律性成果,把实践经验上升为系统化的经济学说,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围绕怎样理解并实现“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学者们对政治经济学学科地位、如何处理政治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关系、政治经济学理论创新与中国化、政治经济学学科体系创新、政治经济学教育教学等问题进行了探讨。但这些文献侧重于强调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所需要坚持的、丰富的和创新的等宏观性和方向性议题。这些问题和讨论并不新颖,只是提出的时代背景发生了变化。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与改革的不断深化,就曾促使我国经济学界对传统政治经济学研究进行反思。在这场名为“中国经济学向何处去”的大讨论中,政治经济学的基本理论以及学科建设成为争论的焦点,摆脱“苏联范式”和教条主义的束缚,改革政治经济学研究和教学,成为当时大多数学者的一致看法。这场二十多年前的大讨论实际上成为国内经济学发展的一个分水岭,之后西方经济学理论全面引入并蓬勃发展,而政治经济学无论是研究还是教学都逐渐势微,学科发展趋缓。
关于国内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存在的突出问题和发展困境,可以说内因是主要的。对此也存在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是“新形势下我们对于意识形态斗争的经验不足,放松了警惕”;另一种观点认为,是“方法论上的教条主义和本本主义及其导致的研究和教学缺乏科学精神和不规范”所致;还有观点指出,理论发展创新不足是政治经济学学科滑坡的主要原因。关于改进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的思考,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政治经济学的学科体系创新,以及与其相关的教材和教学改革。不难发现,现有研究对政治经济学学科的发展困境基本达成了共识,但对现存问题还缺乏较为系统的梳理,对导致问题原因的探讨还欠缺足够的自我批评。对于建设政治经济学学科,大多数学者能持开放和包容的态度,但依然有人在认识政治经济学和其他经济学科的关系时,持对立观点。中国政治经济学要创新和发展,必须解决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问题。本文将从学术研究、学科队伍、学科阵地和人才培养四个方面分析当前中国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现状以及存在的问题,指出并纠正束缚政治经济学学科发展的错误认识,进而提出创新发展政治经济学学科的系统方案。
一、我国当前政治经济学学科发展的现状
任何学科建设和发展的现状,都涉及学术研究、学科队伍、学科阵地、学科人才培养等内容:学术研究是学科发展的核心,队伍建设是学科发展的基础,阵地建设是学科发展的平台,人才培养决定着学科发展的未来。而当前我国政治经济学在上述四个方面存在的问题,不仅反映出该学科地位下滑的事实,也显示导致这一学科地位下降的主要原因。
1. 政治经济学学术研究既脱离现实又缺乏相对独立性
理论的生命力在于它的简洁与实用。经济学理论的生命力依赖于其对现实经济问题的解释力和预见力。但目前,我国的政治经济学研究要么自说自话、轻视已有研究的贡献,一味“引经据典”,要么“存在脱离实际的问题,远远不能适应我国现实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要么“缺乏基本的稳定性和科学发展的相对独立性”,“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属于‘政策解释学’和‘政策宣传学’,随着中央文件和政府政策的变化而不断变化”。而且,对于一些基本理论问题,现有政治经济学研究并没有在理论上给出系统且严谨的解释;对于一些在经济发展中遇到的现实问题,如国有企业改革的未来方向,政治经济学内部并没有达成统一的认识;对于如何理解和实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如何实现“五化同步”发展等问题,现有政治经济学研究成果难以给出具备解释力和预见力的贡献。这些都反映出作为理论经济学的政治经济学,其理论却不能被应用经济学所应用的尴尬局面。
此外,我国政治经济学研究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最基本的研究方法——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传承不足、创新不够。政治经济学研究要不断吸收新的研究方法,但这并不意味着抛弃这两个最基本的研究方法,也不提倡对某一新方法的盲从。有学者指出,国内政治经济学研究“缺乏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问题的自觉性和基本功,习惯于从西方经济学的理论和框框出发思考问题,寻求答案,照搬照抄国外时髦理论和话语体系”。上述诸多问题不仅阻碍了我国政治经济学的进步和发展,而且极大地削弱了其作为理论经济学的指导作用,致使其在学科和思想市场中被边缘化。
2. 政治经济学学科队伍建设滞后
近年来,我国虽然涌现出了一些优秀中青年政治经济教学、科研工作者,但总体仍面临后继乏人的困难局面。
一是高层次人才匮乏,领军人才偏少。以 “长江学者奖励计划”为例,2011年—2014年,隶属政治经济学学科的长江学者共3人,仅为全部经济学36名长江学者的7.7%,只占全部社会科学229名长江学者的1.3%。而同期金融学的长江学者数量更是政治经济学的3倍(参见图1)。
二是政治经济学教学、科研人员减少。一方面,政治经济学教学人员减少。高校政治经济学教师流失严重,普遍缺乏能讲通讲好政治经济学课程的教师,而能讲授《资本论》或高级政治经济学课程的教师更是少之又少。“越来越多接受西方经济学价值观和话语体系的人占据讲堂,而从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教学的教师越来越少,队伍青黄不接。”“一些教师开始转而讲授学生感兴趣、实用性强的课程;另外部分教师虽还在讲授政治经济学,但其科研主攻方向已经不再是政治经济学。”另一方面,政治经济学科研人员减少。“近年来,一些高校经济学院竞相高价引进海外特别是从美国归来的西方经济学博士,而我国自己培养的政治经济学专业人才已很难进入各个大学的经济学院”,并且真正坚守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学者也逐渐减少。
三是学术界对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分歧很大,一部分是有官方背景的学者,可能将政治经济学官方化、过度意识形态化,如提出政治经济学首先要突出‘政治’,或认为,“思想教育的时候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改革开放重要决策的时候用西方经济学”。另一部分是教条的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学者,往往把研究局限在对政治经济学基本理论问题的争论上,但这些争论却脱离我国经济社会实践,难以促进政治经济学的创新与发展。还有一部分政治经济学的发展者,以部分老一辈政治经济学家和中青年政治经济学者为主,他们不断为政治经济学的创新和发展作出尝试和努力。
图1 2011—2014年长江学者特聘、讲座教授中政治经济学人才分布情况(单位:人)
资料来源:根据教育部历年长江学者奖励计划公布文件中的数据整理统计。
注:本图仅选取2011年及以后的数据,因为教育部在2011年实施了新的长江学者奖励计划;将2013年和2014年合并,是因为教育部文件中将2013年和2014年度长江学者名单合并发布。
3. 政治经济学学科阵地数量偏少、实力偏弱
其一,政治经济学刊物数量少,地位边缘。现有刊物中,《马克思主义研究》虽是权威刊物,但并非专门针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而是刊发所有马克思主义相关社会科学研究成果。而在学术界普遍认可的中文社会科学期刊引文索引(CSSCI)中,经济学类(含人文、经济地理)共有117种期刊(含集刊和扩展版),只有《政治经济学评论》以政治经济学命名,还有少数刊物如《经济学家》《经济学动态》《当代经济研究》《经济纵横》等,虽也刊登政治经济学文章,但数量不多。除此之外的期刊则很少或不刊发政治经济学研究成果。
其二,政治经济学研究机构数量少、实力弱。国内有影响力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机构并不多,仅有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和“《资本论》教学与研究中心”、南开大学“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清华大学“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上海财经大学政治经济学系等。需要说明的是,这些机构中有相当比例的研究人员并不从事政治经济学研究。
其三,政治经济学学会不够活跃。我国现有影响较大的全国性政治经济学年会可概括为“1个国际+2个国内+1个新兴”:“1个国际”指“世界政治经济学会年会”,“2个国内”指“中国政治经济学年会”和“中国政治经济学论坛”,“1个新兴”指近几年新发起的“中国青年政治经济学学者年会”。此外,有一些不以政治经济学命名但也研究政治经济学问题的学会(年会),可概括为“1个社会主义+3个《资本论》”:“1个社会主义”指“全国高校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与实践研讨会”,“3个《资本论》”分别是“全国综合大学《资本论》研究会”、“全国高等师范院校《资本论》研究会”、“全国高等财经院校《资本论》研究会”。这些学会除了每年固定举办一次年会外,基本没有其他活动,与西方经济学、应用经济学每年丰富的学术活动形成对比。
4. 政治经济学学科人才培养堪忧,专业教育和招生问题严重
首先,政治经济学作为经济学专业“第一课”的地位已逐渐丧失。开设政治经济学课程的专业和相应课时越来越少:“高校的应用经济学与管理学科普遍取消了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的课时,资本主义部分的教学课时也大幅度减少,一些高校甚至取消了政治经济学课程;原来作为经济学专业必开的《资本论》课程大多退出了本科课堂体系;许多高校经济类专业研究生入学考试取消了政治经济学科目,只保留了西方经济学科目”。而且,围绕政治经济学的“第一课程体系”——政治经济学+政治经济学学说史+政治经济学原著导读(选读)也逐渐瓦解。
其次,政治经济学教材泛滥,质量参差不齐。新中国成立后,一部部高质量的政治经济学教材曾极大地了促进政治经济学的繁荣和发展。如20世纪60年代的《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部分》(于光远、苏星主编,人民出版社),70年代的《政治经济学概论》(徐禾等编著,人民出版社)和《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北方本)(谷书堂、宋则行主编,陕西人民出版社)、80年代的《政治经济学教程》(宋涛主编,人民出版社)和《政治经济学垄断资本主义部分》(魏埙主编,天津人民出版社),世纪之交的《政治经济学》(逄锦聚等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等。这些经典的政治经济学教材培养出了一批批理论大家和优秀学子,引领了我国政治经济学教学的发展。而近十年来,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但总体质量不升反降。“教材选用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各院校使用的版本繁多”,教材编写不求甚解、不翻原著,甚至相互抄袭,导致高质量、堪称经典的教材难以出现。
最后,反映在结果上,当前几乎所有高校的政治经济学专业招生都不乐观,绝对数量和相对占比都在减少。全国13个国家理论经济学人才培养基地的毕业生继续从事理论经济学研究的学生不断减少,从事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人数更少。各高校招生计划中,政治经济学硕、博士招生,各高校招生都在缩减。以政治经济学教学科研重镇南开大学的硕士招生为例,2007年—2015年,南开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报考和录取人数虽有波动,但总体呈下降趋势,分别从2007年的59人和8人,下降到2015年的17人和2人。相较之下,金融学研究生(含金融学和金融专业硕士两个专业)报考和录取人数则分别从2007年的505人和72人,上升到2015年的1000人和110人(参见图2)。而政治经济学报考和招生在经济学专业的比重的下降更为明显,2007年—2015年,政治经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报考和招生人数占比分别从3.13%和3.57%下降到了0.77%和0.64%,而金融学研究生的比例分别从2007年的26.80%和32.14%上升到了2015年的45.33%和35.37%。博士研究生招生政治经济学专业招生人数也十分有限。复旦大学经济学院2016年计划招收政治经济学专业博士生4人,仅占全部经济学专业42人招生计划的9.5%。南京大学商学院2015年共招收经济学博士生43人,其中政治经济学专业博士生3人,仅占17名理论经济学博士生的17.6%,占全部经济学专业博士的7.0%。在厦门大学,以著名《资本论》研究专家王亚南命名的王亚南经济研究院却不招收政治经济学专业博士生,只有经济学院每年招收6名左右的政治经济学专业博士生。
报考人数 招生人数
图2 2007年—2015年南开大学政治经济学、西方经济学和金融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报考、招生人数对比(单位:人)
资料来源:根据南开大学研究生院网站数据制图。
二、建设政治经济学学科的前提是解决认识问题
当前我国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和发展存在的诸多问题,固然有外部客观因素的影响,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国内政治经济学界对一些基本问题认识不清、存在重大分歧。“这种被边缘化情况不是由西方经济学的涌入造成的,而是我们队伍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解上的偏差造成的。后果就是为西方经济学让出了扩张空间,日益占领经济学的阵地”。所以,要促进政治经济学学科发展,前提是要扭转认知偏差,正本清源、统一认识。
第一,政治经济学的本质是研究社会经济规律的科学,而非简单第“政治”+经济学。自古典政治经济学诞生以来,政治经济学家们不断努力,力争实现政治经济学从经验研究(研究相对独立的价值源泉、劳动、货币、利润、地租等问题)向系统和科学研究(研究资本主义世界的运行规律)的转化。但当前我国对政治经济学本质的认识有一些偏误,过分强调其政治性:一方面,过分强调政治经济学的意识形态功能,要么对其进行过多的非学术性“保护”,导致其“难以在直面各种理论和学派的交流、交融和交锋中推进自身的发展”,要么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只列入‘革命经济学’,把它从对国民经济发展这一个时代任务发生作用中排斥出去。但是,“如果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定位为意识形态学科,那就等于把解决实际经济问题和经济学层面问题这一重要领域拱手让给西方经济学”。另一方面,往往在高层对政治经济学发展提出关切或要求时,才引起学界重视,各个领域和层次都会马上行动,甚至出现“一窝蜂”现象。一旦不再强调或特定任务(如学科评估)完成,便不再受人关注。
第二,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要与时俱进,而不应局限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在马克思写作《资本论》的时代,资本主义处于古典市场经济时期,是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经济制度,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自然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为研究对象,“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然而,建立在唯物史观基础上的政治经济学,本质上是一门历史的科学。因此,其基本原理完全根植于社会经济变化的现实之中,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时期,其适用性应服从于社会历史条件本身。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最大特征,将其成功经验总结提升为系统理论,是政治经济学研究的重要任务。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规律应该成为当代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进一步而言,按照从特殊到一般的认识规律,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应从对不同发展阶段的特殊规律上升为一般规律,即从对市场经济每个发展阶段特殊规律的研究上升为对市场经济一般规律的研究。
第三,政治经济学的学科建设需要融合,而非对立。政治经济学学科要创新发展,就不应有学科偏见,更不能排斥其他学科中的合理理论与和科学方法,而应采取兼收并蓄的思路。其实,马克思本人一贯强调借鉴与融合,恩格斯曾评价:“只要马克思在前人那里看到任何真正的进步和任何正确的新思想,他总是对他们做出善意的评价。”所以,“批判与借鉴并行不悖,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基本精神”。纵观学科发展史,政治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都源自威廉·配第、亚当·斯密和大卫·李截图等创立的古典经济学。而《资本论》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功,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马克思“建立了一个开放的理论体系,汲取和借鉴了他当时能够接触到的一切人类文明成果。例如,吸收了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借鉴了魁奈的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理论,在此基础上创立了自己的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理论”。尽管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在价值判断和研究视角上存在差异,但并非意味两者完全对立或相互替代。正如罗宾逊夫人所指出的,在危机、垄断和失业理论等方面现代学院派经济学要向马克思“学习”,现代学院派经济学也能向马克思主义者提供帮助,如“用现代分析的更为准确和细致的方法来重新考虑马克思的论点”,有助于澄清马克思学说中“许多费解之处,并且有助于显示它的优点和弱点”。
回顾中国改革开放实践,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正是我们在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指导下,不断引进和借鉴西方经济学理论和发达国家的有益经验和先进技术的结果。所以,政治经济学学科建设应秉持开放包容的态度,鼓励在坚持基本立场和原理的基础上,与不同学科互补融合、推陈出新。对于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异样”“异质”的经济学理论和思潮,要采取交流、交融、交锋的多种方式,既要吸收和借鉴各种经济理论的精华,又应摒弃其糟粕。